有了牙牙和阿冬的加入,大部分亲卫索性下马上车,当起了押送那粮车的镖师。
阿冬不肯在车里对着孟夫人和李妈妈,把车夫挤去骑马,自己坐在了她们这辆马车的前座。
李妈妈刚刚在茶棚里烧了不少热水,此时把车上的皮囊挨个放进箱中。
牙牙则是牵着孟夫人的手,边和她聊着离情边指尖轻点。
只见她拇指与食指扣起,余下三指微微张开,手型恰如兰花微绽,一路从曲池拂至合谷。
说来也奇怪,孟夫人赶路时难免胸闷头昏,刚刚吃饱了上车还担心自己怕是又要反胃。
但牙牙牵着她的手,温声细语和她说着话,她竟然觉得神清气爽,胸中块垒尽消。
人总是喜欢能让自己舒服的人事物,孟夫人自然也不例外。
她对这个儿媳顿时更生亲近,也没了今日刚见面的些许忌惮。
不管怎么说,儿子既然信任牙牙,她肯定是个好的。
她也没问那些她搞不明白的事情,就指了指外头的小姑娘。
“她说是你师妹?是太平庵的弟子吗?”
牙牙噗嗤一笑,又觉得不太庄重,抿了抿嘴,维持了一下在孟夫人面前温婉儿媳的模样。
“差不多吧,不过我们俩其实是另一个尼姑庵的弟子。”
千红门怎么不算是另一个尼姑庵呢?
虽然她们念的是蛊经和毒经,定期功课交的是刺杀任务,但莹夫人视男人如蛇蝎的态度,那可比师太还师太呢!
随着时间推移,牙牙脑海中冒出来的过往片段越来越多,莹夫人相关的记忆也找回不少。
自觉千红门比太平庵的修行效果那可是超出不少。
孟夫人惊奇追问:“你们庵里教的功夫吗?”
“昂,是呀。从小就练功夫呢,我六岁就被放到林子里去猎狼啦!”
“六岁?这么小的年纪!”
“还好啦,那时候已经能挥得动刀了。”
“那有受伤吗?”
“一开始每次都受伤,但半年以后,就不会受伤啦……我还攒了好多狼牙。”
车内两个上年纪却没什么见识的妇人像是听传奇一般时不时惊呼出声,牙牙轻描淡写讲着一些江湖趣事。
她每说一句,孟夫人和李妈妈就乖乖跟着点头,又等她再说下一句。
马车在雨后有些泥泞的山道上迅速前行,时不时转向避开地上的落石水坑。
车厢里传来女人们你来我往的踽踽私语,夹杂着孟夫人或高或低、或笑或叹的追问。
阿冬感受着心底的平静。
她不知道这是因为师姐身上主蛊的影响?
还是她真的对这种不需要杀人、也不需要受罚,干着最稀松平常的普通事情的时刻产生了依恋?
阿冬单手控缰,用空余的手抓了一把被风扬起的发丝,随手盘到耳后,再抬眼就看到了不远不近骑在她们马车旁边的文和。
白面汉子大概也听到了车厢内的声音,正笑着往这边看。
阿冬下意识地冲他龇了龇牙,瞪了他一眼,把人给瞪回去了。
是他师姐吗?心里没点数的臭男人,也敢听她师姐说故事!
……
第二天中午,一行人就进了兖中城。
这里是萧觉经营了多年的兖州军领地,虽然竖着的是盛朝军旗,但从城外十里直到进城,随处可见萧家家徽。
城外田野连绵,秧苗鲜黄青绿连成片,有农人扛着锄头在田间忙碌,时不时抬头擦擦汗,笑看自己汗水浇灌出的庄稼。
这是与京城截然不同的风景,充满了生机和希望。
等牙牙他们凭着印信入城后,城中气象更令他们眼前一亮。
城内分布着数百房舍,街道以青石板铺砌连接起来。
正午的阳光明晃晃的,将地上的青石照得闪闪发亮,像是一片片青玉制成的镜子。
这青玉镜映着道旁栽种的树木花草。
又有山泉引灌的小小溪流,横贯着这座山城。
便民之余,也给兖中城添了小桥、流水、池塘和亭台的景致。
在这战火不停、流民遍地的时节,仿佛世外桃源,令人见之便心头宁和。
牙牙她们跟着文和一路在城中穿行,又经过一条两旁密密麻麻排列寻常人家的里弄后,来到城内地势最高的萧府。
接到城门卫通报的陈坚已经带人等在了路口。
文和与陈坚也有小半年不曾碰面,路上又听闻了任城出事的消息,现在看他面色如常站在门前,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率先下马,往老友肩上轻轻拍了拍,以此无声诉说着离别之意,口中却是为掀开车帘下车的牙牙引荐。
“夫人,这是陈坚陈大哥,从将军十五岁就跟在将军身边的老人了。”
“之前桂香园里的安姐姐就是他的妻子。”
牙牙笑着点头,和陈坚行了个礼,转身和李妈妈一起把孟夫人扶下车来。
陈坚与孟夫人早年也曾见过几次,连忙又给孟夫人行礼。
“安娘她们早半月就已经到了兖中,两位夫人让亲卫换装扮作行商送出来的家具箱笼也都安置好。”
“大家一路辛苦,快快进府梳洗歇息吧。”
……
安娘和林芳娘她们同样等得心焦。
十来个女眷站在二门外,都伸着脖子往门外看。
盼了许久,才算是把牙牙等人盼来。
看到虽然有些疲惫但目光有神、看起来十分健康的孟夫人,还有一如京城中一般娇美的牙牙,林芳娘的眼一下就红了。
“孟婶娘,顾妹妹!你们可算是安全到了!”
她紧紧攥着牙牙的手,不复平日的玲珑活络,喊了一声就大哭起来。
当初在京城里,为了脱身和牙牙大吵一架,然后连夜出府,后来就再没见过她们婆媳。
之前赶路逃命的时候没有心思细想,只能赶命似的往兖州跑。
这半月在兖州安稳下来,再复盘当日种种,她才后知后觉牙牙的行事冒了多大的风险。
真要逃命,其实她只要带上孟夫人即可,哪怕她们这些族亲被牵连,也是无奈之举,没人会怪罪她。
但人家就是想尽法子,又是让她们逐一脱身,,又是把各家的家私箱笼暗渡陈仓地送了出来。
其费心费力,让真的提前逃了的林芳娘越想越是汗颜。
愧疚之余,更是深深担忧。
人跑光了、财产也送出来了,这破绽只要皇家有个疑心,随时能够出手拦截。
到时候……
一群女眷堵在二门处,互相抱做一团,想起这些日子的提心吊胆,无不掩面涕泣。
牙牙和阿冬在其中,格格不入。
“师姐,要哭不?”
阿冬脚趾抓地,实在不习惯这种场面,只能偷偷问她心中无所不能的大师姐,让师姐拿主意。
“哭一下吧。”
牙牙想了想,觉得在其位就要谋其事,眨了眨眼,一颗晶莹的泪珠就从眼角滑落,跟着哭了起来。
行吧。
阿冬也眨眼,她努力眨,眨红了眼睛。
但发觉不对的陈坚已经给媳妇使了眼色,汪安娘出面慢慢劝解着,让众人停了泪,大家互相正式见了礼。
芳娘和萧家大婶娘还交口夸了下阿冬长得乖巧。
随后,久别重逢的女眷们便手牵着手,一块进了屋
阿冬憋着气,鼓着脸,也跟在大师姐身边进去了。
真是的。
她刚刚差一点就哭出来了。
外面的女人,比她们千红门的还善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