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河源县城。
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预示着这一天的不寻常。
县城中心广场,此刻却被粉饰出了一派虚假的祥和,红白相间的横幅上用中日文写着“中日亲善”、“悼念平田一郎中佐”、“大东亚共荣”等刺眼的字样。
几面膏药旗和五色旗在寒风中无精打采地飘动。
日军宣传科的官员们早早到场,指挥着士兵和伪警察驱赶闲杂人等,只允许那些被提前筛选、胁迫而来的“群众”进入指定区域。
这些百姓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或躲闪,在刺刀和皮鞭的阴影下,如同提线木偶般被安排在广场中央,排成并不整齐的队伍。
周围,明岗暗哨林立,便衣特务如同幽灵般在人群中穿梭,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人。
上午八点五十分,新任宪兵队队长洪水大郎少佐在一众军官的簇拥下,趾高气扬地步入广场。
他穿着笔挺的军服,戴着白手套,努力想摆出亲民的姿态,但那鹰隼般的目光,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倨傲和杀气。
周默背着那个装有微型相机的公文包,胸前挂着显眼的记者通行证,神态自若地在现场游走。
他时而与日军随军记者交谈几句,时而举起相机,对着那些布置好的“和谐”场景按下快门。
日军军医假惺惺地给排队的龙国孩子检查牙齿,分发着寥寥几颗劣质糖果;几个被挑选出来的老人,在日军士兵的“搀扶”下,对着镜头挤出僵硬的笑容……
周默的相机忠实地记录着这些日军希望外界看到的画面,他的表情专业而平静,仿佛一个真正的中立观察者。
然而,他的余光始终敏锐地捕捉着细节。
他“无意间”拍下了日军士兵因为孩子动作稍慢而不耐烦地推搡。
拍下了便衣特务凶狠地瞪视着交头接耳的百姓。
拍下了洪水大郎眼神中那一闪而过的轻蔑与不耐。
这些画面,都被他巧妙地隐藏在大量“合规”的照片之中。
活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很快到了分发“恩赐”粮食的环节。
几名日军士兵抬出几袋糙米和几筐红薯,放在临时搭建的木台前。
被胁迫的百姓在刺刀的驱赶下,排着队上前领取这微不足道的“赏赐”。
就在这时,计划中的关键一环启动了!
一位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妇人。
正是李国醒安排的张婶,在队伍中缓缓移动。
当她靠近木台,即将从一名日军曹长手中接过一小袋糙米时,她突然像是脚下不稳,一个趔趄,非但没有去接米袋,反而猛地扑倒在地,一把抱住了旁边正志得意满巡视的洪水大郎的腿!
“太君!太君啊!”
张婶抬起满是皱纹和泪痕的脸,声音凄厉,如同杜鹃啼血,“求求您!行行好!把我儿子还给我吧!”
他去年被你们抓去修炮楼,到现在音信全无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
我老婆子就这么一个儿子啊!求求您发发慈悲,告诉我他在哪儿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广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伪装的笑容和和谐的假象,在这一声泣血般的控诉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排队的人群出现了骚动,麻木的眼神中开始燃起异样的光芒。
洪水大郎脸上的假笑彻底僵住。
他试图挣脱,但张婶抱得极紧,那绝望的力量源自一个母亲最深的悲痛。
“八嘎!”
放开!支那猪!”
滚开!八嘎!”
洪水大郎又惊又怒,用日语厉声咒骂,用力想甩开张婶。
旁边一名脾气暴躁的日军士兵,见长官受“辱”,想也没想,习惯性地举起了手中的三八式步枪,用坚硬的枪托就要朝着张婶的后背狠狠砸下去!
“不要打奶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附近的一个小孩子猛地从人群中冲了出来。
他用瘦小的身体挡在张婶前面,带着哭腔尖声喊道,“你们这些坏人!烧了我家的房子,杀了我爹娘!现在还要打人!”
“咔嚓!咔嚓!咔嚓!”
就在日军士兵举起枪托、小孩子冲出来哭喊、洪水大郎面目狰狞呵斥、周围百姓面露惊恐的同一瞬间!
隐藏在粮店阁楼窗口后的周默,以及茶楼上另一名伪装成伙计的狼牙队员,手中的相机快门以惊人的速度连续按下!
角度刁钻,光线精准!
镜头冷酷地捕捉下了这一切:日军军官的凶恶呵斥,士兵高举枪托的暴力姿态,老人匍匐在地的绝望无助,孩子挺身而出的勇敢与悲愤,以及周围百姓那无法掩饰的惊慌与愤怒!
这一连串定格的真实画面,狠狠刺穿了日军精心编织的所有谎言!
那所谓的“亲善”、“仁慈”、“共荣”,在这血淋淋的现实面前,彻底原形毕露。
“砰!啪——!”
“嗤——!”
几乎在照片拍完的下一秒,广场边缘的几个角落,突然响起了几声清脆的鞭炮炸响和烟雾弹释放的嗤嗤声!
浓密的白色烟雾迅速弥漫开来!
“有埋伏!”
“保护队长!”
“抓住捣乱分子!”
现场顿时大乱!
日军士兵和便衣特务们如临大敌,有的慌忙围住洪水大郎,有的则朝着鞭炮声响起的方向盲目冲去,试图抓捕“破坏分子”。
呵斥声、惊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人群彻底失去了控制,被恐惧驱使着四散奔逃。
这混乱,正是最好的掩护!
粮店阁楼上的周默,迅速而冷静地将相机和已经拍好的胶卷从隐藏处取出,放入特制的隔层公文包。
他脱下外面的外套,露出里面早已准备好的一套普通商贩服装,戴上帽子,混入惊慌失措的人群中。
在人群的掩护下,他按照预先规划的路线,迅速向着广场北侧的一条小巷撤离。
巷口,一名伪装成黄包车夫的狼牙队员早已等候多时。
见他出来,默契地拉起车,载着他汇入街上混乱的人流,转眼便消失在了错综复杂的小巷深处。
而在茶楼和其他点位执行警戒和掩护任务的段鹏及其他狼牙队员,确认周默安全撤离后,也纷纷利用提前摸清的路线和日军的混乱,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悄无声息地脱离了现场。
整个行动,从张婶哭诉到周默撤离,不过短短几分钟时间。
当日军勉强控制住现场,驱散烟雾,想要追查“元凶”时,除了满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百姓,早已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洪水大郎脸色铁青,看着眼前这片烂摊子,他知道,他精心策划的“亲善”大会,已经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和失败!
他甚至可以想象,那些被拍下的真实画面流传出去后,将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八嘎!这是一起有预谋的破坏!”
洪水大郎迅速下令:快快把刚刚那个支那女人和孩子给我抓住!”
然而。
已经晚了。
狼牙特战队的战士已经在混乱中,将李婶和孩子带走。
………
当天下午。
那卷记录着日军暴行和虚伪的铁证胶卷,被周默通过最可靠的地下交通站,以最高优先级密封好。
由多名忠诚的交通员接力,开始了日夜兼程的传递。
它们将穿越重重封锁,绕过无数险阻,最终被送到能将其公之于众的地方。
河源县城的这场“假面舞会”,以日军的惨败和彻底暴露而告终。
这一战”虽不闻枪炮声,但其造成的杀伤力和深远影响。
必将远超一场局部的军事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