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缓缓说道,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你的目的,是获取藏在我身上的那一组坐标,对吗?或者我可以说,你的最终目的是找到那两个锚点,以此来获取完整的‘衔尾之蛇’。没错吧?”
韩荔菲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奥拓蔑洛夫层层包裹的意图。她紫色的眼眸锐利如初,尽管内心仍因刚才那番颠覆认知的叙述而波涛汹涌,但长期的训练和本能让她迅速抓住了核心
“啪、啪、啪……”
奥拓蔑洛夫轻轻鼓着掌,脸上绽开一个混合着赞叹与某种难以言喻情绪的笑容,那笑容在他俊美近妖的脸上显得格外复杂。
“和聪明人打交道总是会省力很多,韩小姐。你的洞察力一如既往地令人惊叹。”他放下手,姿态看似放松,但那碧绿眼眸深处的光芒却丝毫未减,“或许在你们,在九牧,在狩天巡,甚至在整个世界的眼中,我是一个野心十足的政客,一个冷酷无情的战略家,或者是一个整天异想天开、罔顾人伦的疯子科学家。”
他摊开手,仿佛在展示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没错,这些都是我。是你们认知中的我,某种程度上,也是实际上的我。我从不否认自己对知识、对力量、对掌控命运的终极奥秘有着超乎常人的渴望。”
他的语气忽然一转,变得异常严肃,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近乎真诚的沉重:“但是,韩荔菲小姐,孰轻孰重,我还是拎得清的。个人野心在面对可能到来的全域性毁灭时,是微不足道的。如果藏在你身上的坐标,你父亲用生命最后时刻传递出的关键信息,被源流教派的那些余孽、那些真正信奉混沌与湮灭的疯子获取……如果你那死去的姐姐身上的坐标,已经落入了敌人的手里……你觉得,你此刻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坐在我的对面,听我讲述这些陈年往事吗?”
他向前微微倾身,目光如炬:“届时,你面临的将不是我这还算文明的软禁和邀请,而是无止境的、不择手段的追捕、折磨、乃至意识剥离。他们可不会在乎你的死活,只在乎坐标本身。而一旦让他们集齐了指向‘过去’与‘未来’的锚点,找到了残缺的‘衔尾之蛇’……等待着这个世界的,绝不会是美好的‘轮回掌控’,而是彻底的、不可逆的、归于混沌的终焉!那将是所有秩序、所有生命、所有意义的彻底终结!”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强烈的渲染力,描绘出一幅极端恐怖的未来图景。
韩荔菲沉默着,大脑飞速运转。奥拓蔑洛夫的话有其逻辑,源流教派的疯狂行径她有所耳闻,其信奉的教义确实倾向于毁灭与混沌。父亲的研究所爆炸、叶霜的变异、欧洛波洛斯计划的残忍……这些都指向那个组织的不择手段。与落入他们手中相比,眼前这个虽然危险但至少还能沟通、甚至某种程度上继承了父亲部分“科学遗产”的奥拓蔑洛夫,似乎成了一个相对不那么坏的选择?
但这绝不意味着信任。这只是基于“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冷酷计算。坐标的重要性已然凸显,绝不能让任何人得到,尤其是疯子。而自己,似乎成了风暴的中心。
她缓缓抬起头,眼神依旧冰冷,但语气中出现了一丝看似妥协的松动:“所以,你要我怎么做?”
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对方的具体手段,才能判断局势,寻找脱身或反击的机会。更重要的是,她内心深处依然存有一丝侥幸——或许父亲留下了什么后手,或许坐标并非如对方所说那样容易被提取?她必须亲眼确认。
奥拓蔑洛夫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语气中那细微的变化。他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知道他的话语已经起到了作用,至少让她愿意进入下一步。
“很简单,韩小姐。”他站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们需要对你进行一次全面而深入的‘扫描’。请放心,这绝非什么痛苦或者有损尊严的过程。我们将动用北境最顶尖的非侵入性探测技术,旨在读取可能深植于你生命场、意识海甚至量子层面的那份独特的‘印记’。”
他引着韩荔菲走出观察室,穿过几条洁净无尘的通道,来到一个更加核心的区域。这里的科技感更加强烈,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和能量液冷却剂的味道。
一个纯白色的、仿佛未来医疗舱般的巨大仪器矗立在房间中央,周围连接着无数闪烁着微光的管线和传感器阵列,数个多轴机械臂悬停在上方,末端的探头结构复杂精密。
“这是普朗克级生命信息全景扫描仪。”奥拓蔑洛夫介绍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它能同步监测从你的基因组表观遗传标记、神经网络电化学活动、能量经络波动,一直到最细微的、可能与宏观世界纠缠的量子自旋状态。理论上,任何外源性或内源性的信息附加,只要它存在,并且与你的生命系统有哪怕最微弱的耦合,都无法逃过它的探测。”
他示意韩荔菲进入那个打开的舱体。“我们会尝试从多个维度进行匹配。首先,是直接匹配你父亲当年可能使用的量子信息编码协议。虽然我们不知道具体密钥,但其波动特征应该有迹可循。”
韩荔菲没有犹豫,坦然躺入了那看起来极具科技感的扫描仪中。冰冷的贴合材料自动适应了她的体型。她闭上眼,调整呼吸,将所有的警惕和思绪深深埋藏,展现出极度的配合。
“开始第一次扫描。频率调谐至韩任博士常用的理论量子谐振频段。”奥拓蔑洛夫的声音通过内置扬声器传来,冷静而专业。
舱体内壁亮起柔和的光芒,无数细微的能量束如同温柔的雨丝般扫过韩荔菲的身体。仪器发出低沉而稳定的嗡鸣。全息屏幕上,瀑布般的数据流飞速刷新,复杂的波形图不断跳动、比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异常量子谐振信号未检测到。”一名研究员的报告声响起,带着一丝困惑。
“切换至生命场能量拓扑分析模式,重点筛查非原生能量节点或信息淤积点。”奥拓蔑洛夫指令道。
扫描仪的光芒颜色微微变化。韩荔菲感到周身仿佛被一股温暖而细腻的能量流包裹,深入骨髓,甚至触及灵魂深处。她坚守心神,不让任何杂念泛起。
“能量场结构完整,未发现异常信息嵌入或拓扑缺陷。”
“尝试意识海浅层映射。使用非侵入式神经语言学触发刺激,关联关键词:‘坐标’、‘父亲’、‘衔尾蛇’……”
一系列经过精心设计的、几乎无法被主观意识察觉的音频和能量脉冲传入。韩荔菲感到一些模糊的意象和记忆碎片被轻轻触动,但很快平复。
“神经活动反馈均在正常记忆调用范畴内,未检测到加密信息包或异常意识结构体。”
奥拓蔑洛夫的眉头微微皱起。“启动高维信息熵差分检测。对比她的生命信息熵与理论纯净模型之间的偏差。”
这是极其前沿的技术,试图从信息本身的“杂乱程度”来反推是否有“额外”的信息被添加。
“熵值偏差低于千分之零点三,处于自然波动范围内。无法判定存在外部信息负载。”
一次次的尝试,一次次的结果都是“未发现”、“无异常”、“无法判定”。实验室里的气氛逐渐从高度的期待变得凝重和困惑。
奥拓蔑洛夫脸上的从容和自信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明显的焦躁和难以置信。他亲自操作控制台,调出原始数据一遍又一遍地查看,甚至尝试了几种他自己提出的、极其冷僻的逆向解码算法。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声音失去了之前的磁性,变得有些沙哑。
“坐标一定在她身上!韩任最后的信息流指向明确无误!量子层面的映射即便再微弱,也不可能完全消失!除非……”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盯住扫描舱中的韩荔菲,一个可怕的念头掠过脑海:除非坐标已经被取走了?被某种他未知的、更高明的手段提前取走了?
但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韩荔菲一直处于他的监控之下,之前也从未表现出任何异常。而且,如果坐标已失,她为何还会如此配合?难道她自己也并不知道?
“进行最终项检测!”奥拓蔑洛夫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启动‘混沌侧写’!用低强度可控混沌能量浸润,观察其生命场与混沌力量的交互反应!如果坐标与‘衔尾蛇’相关,必然会对混沌源流产生特殊响应!”
这个提议让旁边的首席研究员脸色一变:“阁下!这太危险了!对生命体直接使用混沌能量,哪怕强度再低,也存在不可预测的……”
“执行命令!”奥拓蔑洛夫低吼道,碧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偏执。
一股极其微弱、但本质令人极度不适的灰黑色能量流,被小心翼翼地引入扫描舱,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滴,缓缓靠近韩荔菲。
韩荔菲瞬间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厌恶和冰冷,身体本能地绷紧。但她强行压制住了所有反抗的冲动,只是默默承受。
能量流围绕着她流转,传感器全力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变化。
然而,结果依然是——
“混沌能量交互反应……零。目标生命场表现出纯净的元素侧特征,对混沌能量呈惰性排斥,未发现任何吸引、共振或特异性中和现象。”
嘭!
奥拓蔑洛夫一拳砸在控制台上,指节发白。他百思不得其解,颓然地向后倒在椅子上,用力揉着发痛的太阳穴。
“怎么回事……为什么?动用了一切手段,为什么在你身上查不出哪怕一个坐标的痕迹?”他的声音充满了挫败和困惑,之前所有的计算、所有的谋划,似乎都在这个意想不到的结果前撞得粉碎。
“明明坐标显示就在你身上……明明我是亲眼看着韩任将坐标传输到了他的女儿身上……但为什么到了现在,坐标却不翼而飞了?”他像是问韩荔菲,又像是在问自己,更像是在质问冥冥中的命运。
难道……是真的被敌人捷足先登了?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源流教派已经得手了?这个想法让他感到一阵冰寒。
扫描舱无声地打开。韩荔菲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不仅是因为刚才的扫描,更是因为奥拓蔑洛夫那毫不掩饰的挫败和怀疑。她自己也感到疑惑——坐标?自己身上真的有那种东西吗?为什么毫无感觉?如果真的存在过,现在又去了哪里?
实验室里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只有仪器冷却系统发出的轻微嘶嘶声。
奥拓蔑洛夫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极度郁闷和思考的氛围中。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
终于,他缓缓睁开眼,碧绿的眼眸中恢复了部分冷静,但更多的是疲惫和一种权衡后的决断。
他站起身,走到韩荔菲面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韩荔菲小姐,”他的语气变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客气,“看来,我们之间可能存在一些误会。或者说,我基于过往信息做出的判断,与现状出现了偏差。”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既然坐标已经不在你身上——无论它是因为何种原因消失的——继续将你留在这里,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奥拓蔑洛夫虽然追求目标,但也并非毫无原则之人。我们并非真正的敌对关系,至少在当前关于‘源流教派’和‘衔尾之蛇’的威胁认知上,我相信我们存在共识。”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我将即刻安排,恢复你的自由。你可以前往你原本想要去的目的地——天昭帝国。我会为你提供必要的通行便利和交通工具。”
韩荔菲微微一愣,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干脆地放她走。她仔细审视着奥拓蔑洛夫的表情,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但对方此刻表现出来的,更像是一种计划被打乱后、基于现实利益重新评估的冷静,甚至有一丝懒得再伪装的疲惫。
“……”
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好。”
没有多余的废话,她不会感谢他,也不会表现出任何情绪。离开这里,是当前最优先的选择。
不久后,一辆重型雪地车将韩荔菲送往最近的机场。一架北境同盟的巨型战略运输机已经在那里等候,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韩荔菲登上了舷梯,在进入机舱前,她回头望了一眼这片被冰雪覆盖的、隐藏着巨大秘密的极北之地。寒风凛冽,吹动着她的紫色短发。
运输机的舱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严寒。伴随着巨大的推力,飞机滑跑、起飞,载着满心疑惑和重新获得的自由,向着天昭帝国的方向飞去。
“……”
北境极地实验室,观察室内。
奥拓蔑洛夫独自一人坐在阴影里,手中端着一杯伏特加,却没有喝。面前的控制台上,显示着扫描数据的屏幕已经暗下,只留下他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手指无意识敲击玻璃杯的声音。
“……坐标……坐标……”他低声念叨着,像一头困兽,“你到底会去哪里呢?如果不在韩荔菲身上,那么有谁曾经接触过她呢?”
他的思绪飞速旋转,排查着所有可能性。
“她的学生?”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她没有理由把坐标转移到学生身上,而且从她刚才的表现来看,她根本不知道坐标这回事,对自己的特殊性毫无察觉。那就更不可能是她主动转移走的。”
“那还能是谁呢?谁有能力,有机会,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取走那种层面的信息印记?”
突然,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闯入了他的脑海。
那是一个女子的身影。高挑,凌厉,蓝灰色的短发显得干练而冷漠,穿着一身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带有九牧古韵的劲装。她总是沉默寡言,但动起手来却如同雷霆万钧。她对能量的感知和操控,细腻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羽墨轩华!
奥拓蔑洛夫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了!只有她!那个来历神秘、力量体系独特、甚至能一定程度上干扰量子观测的女人!在她叛逃之前,在她被自己处理掉之前,她有一段时间曾被指派负责过对韩荔菲的间接监控和评估!
难道是她?在她自己都可能不知道坐标具体为何物的情况下,凭借其那种诡异的、对能量和信息流的本能般的敏感性,察觉到了韩荔菲身上的异常,然后顺手取走了?或者更糟,是无意识间“吸收”或“干扰”掉了?
而也正是他自己,在认定羽墨轩华失去控制、威胁过大之后,亲自……
“砰!!”
一声压抑到极致、最终无法控制的、撕心裂肺的怒吼猛地从奥拓蔑洛夫的喉咙里爆发出来!紧接着是玻璃杯被狠狠砸碎在地上的刺耳声响!控制台也被他猛地一扫,各种昂贵的仪器噼里啪啦地摔了一地!
实验室外的研究员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浑身一颤,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刚刚似乎已经平静下来的最高领导人会突然发出如此失控的怒火。
只有奥拓蔑洛夫自己知道。
这组他苦苦追寻、关乎世界命运、关乎父亲遗产、关乎他宏大计划的坐标……
很可能早就被那个蓝灰色头发的女人,那个被他亲手“处决”了的羽墨轩华,在某个他都不知道的时刻,以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弄走了!
而他自己,却像个傻子一样,围绕着早已失去坐标的韩荔菲,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演了这么一出大戏!
那个坐标,恐怕已经随着羽墨轩华那一次的死亡,烟消云散了,他可能永远也找不到这一组坐标了!
这种为他人作嫁衣裳、甚至可能是自己亲手毁掉了最关键线索的极致挫败感和愤怒,几乎要将他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