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那三张还带着墨香和印章余温的假路引,三人连夜离开了石花镇。虽然依旧是昼伏夜出,避开官道,但心境与之前已大不相同。那份如同阴云般笼罩心头、时刻担心被盘查的恐惧,终于被驱散了大半。路引,便是他们在这乱世中勉强披上的一层“合法”外衣,虽然脆弱,却至关重要。
数日后,他们抵达了南下路上的又一个重要枢纽——襄阳府。汉水在此与唐白河交汇,水陆要冲,商贾云集,城池巍峨,远非石花镇可比。
凭借着“何家村何氏姐弟探亲”的路引,他们这一次,终于可以稍微挺直腰板,混在入城的人流中,接受了城门兵士还算仔细、但并未过于刁难的盘查,顺利进入了这座繁华的古城。
城内人烟稠密,车水马龙,各种口音交织。三人不敢往繁华处去,依旧在城西靠近码头、相对杂乱但流动性大的区域,寻了一间极其狭小、租金低廉的阁楼租下。这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皆有,反而便于隐藏。
安顿下来后,首要问题依旧是生计。坐吃山空,那五两银子撑不了多久。
苏晏晏观察了附近,发现码头力夫、船工众多,对便宜、顶饱、出餐快的吃食需求很大。她决定重操旧业,但这次,不再卖简单的胡饼,而是做襄阳本地的一种特色早点—— “豆皮”。
此豆皮非彼豆皮。它并非单纯的豆制品,而是用绿豆和大米混合磨成的浆,在热锅上摊成薄皮,打入鸡蛋抹匀,再撒上蒸熟的糯米饭、肉丁、笋丁、豆干等馅料,煎至两面金黄酥脆而成。成品色泽金黄,外酥里嫩,油润鲜香,内容丰富,一块下肚,半天不饿。
制作豆皮工序稍显复杂,但苏晏晏看准了其独特的风味和饱腹感,在码头区会有市场。她购置了必要的工具:一口专用的平底浅锅(鏊子),一个小石磨,以及各种原料。
第二日天不亮,阁楼里便忙碌起来。苏十三负责磨米浆,他力气大,磨出的浆细腻均匀。苏晏晏则准备馅料,将糯米蒸熟,五花肉、笋、豆干切成小丁,用酱油、盐等简单调味炒香。
天色微明,他们在租住的阁楼临街的窗口(勉强算是个摊位)支起炉灶和小桌。苏晏晏舀一勺米浆倒在烧热的鏊子上,用特制的竹耙迅速摊开,形成一张薄而圆的皮。待其半凝,打入鸡蛋摊匀,撒上葱花,然后铺上一层厚厚的糯米饭和炒好的馅料,用锅铲将其压实。最后,将四周的豆皮边缘铲起,翻面,继续煎烙,直到另一面也变得金黄酥脆。
一股混合了米香、蛋香、肉香和油煎焦香的浓郁气味,瞬间从窗口飘散出去,在这清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格外诱人。
“豆皮!热乎乎的襄阳豆皮!”苏晏晏学着旁边摊贩的样子,轻声吆喝起来。
很快,便有早起的码头工人被香气吸引过来。
“老板娘,这豆皮怎么卖?”
“五文钱一块。”苏晏晏答道。
“来一块尝尝!”
苏晏晏用油纸包好一块刚出锅、还在滋滋作响的豆皮递过去。那工人接过,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外皮酥脆,内里糯米饭软糯,馅料咸香可口,滋味层次丰富,顿时眼睛一亮。
“唔!好吃!实在!比那边老王家做的料足!”他含糊地赞着,几口便吃完,又掏出五文钱,“再来一块!”
有了第一个好评,生意便接踵而来。码头上干力气活的人,就图个好吃、顶饱、价格公道。苏晏晏做的豆皮,用料扎实,火候到位,很快便赢得了口碑。不过一个早晨,准备的原料便销售一空。
看着装钱的小木盒里堆起的铜钱,苏晏晏长长舒了口气。这豆皮的生意,看来是做对了。虽然利润微薄,但至少能让他们在这襄阳府站稳脚跟,慢慢积攒南下的盘缠。
璎珞依旧被要求待在阁楼上,不能随意下楼。苏晏晏每天会给她留一小块豆皮,或者用赚来的钱买些小零食。小女孩很懂事,知道不能给大人添麻烦,只是偶尔会趴在窗口,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江上来往的船只,大眼睛里流露出对外面世界的好奇。
苏十三除了帮忙磨浆、搬运重物,大部分时间都隐在阁楼的阴影里,警惕地观察着楼下和街道的情况。拥有了路引,并不意味着绝对安全。襄阳府人员复杂,谁也不敢保证没有罗承佑的暗探或者其他的危险。
日子,就在这每日清晨豆皮的香气和叮当作响的铜钱声中,一天天过去。他们像无数挣扎在底层的普通百姓一样,为了生存而忙碌,小心翼翼地隐藏着真实的身份和过往。豆皮摊成了他们新的掩护,也带来了微薄的希望。南下的目标并未改变,但在抵达泉州之前,他们需要这样一个地方,积攒力量,等待时机。襄阳府的码头,成了他们逃亡路上一个暂时的、充满烟火气的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