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巷的旧屋低矮潮湿,终年难得见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和隔壁人家传来的、劣质油脂烹饪的气味。但对于颠沛流离已久的三人来说,这方寸之地已是难得的庇护所。至少,有了可以遮风挡雨的屋顶,和一道可以闩上的、虽然破旧却象征安全的木门。
安顿下来的第一要务,依旧是解决生计,并尽可能地融入这片市井,不引人注目。带来的银钱所剩无几,必须尽快找到收入来源。
苏晏晏观察了巷子口和附近街市,发现卖早点的摊贩生意都不错,尤其是卖 “胡饼” 的。这种源自西域、在汴京也已普及的烤饼,制作相对简单,携带方便,很受底层百姓和行脚之人的欢迎。
“我们可以试着做胡饼卖。”苏晏晏对苏十三说道,“本钱小,工具也简单,就在巷子口支个小摊,应该不会太惹眼。”
苏十三没有异议,默默地去置办了一个简易的烤炉(一个小泥炉加上一块铁鏊子),以及面粉、芝麻、盐等原料。
第二日天不亮,旧屋里便亮起了微弱的灯火。苏晏晏开始和面。她不用发酵,做的是死面胡饼,这样更耐放。温水和面,加入少许盐,反复揉搓,直到面团光滑有弹性。然后将面团揪成剂子,擀成圆饼,表面刷上清水,撒上密密麻麻的白芝麻。
苏十三负责看火。小小的泥炉里炭火燃起,铁鏊子烧热。苏晏晏将饼胚贴在鏊子上,受热的一面很快鼓起细密的小泡,散发出面食烘烤特有的焦香。待一面烙至微黄,便翻面再烙,直到两面金黄,饼身鼓起,边缘酥脆。
第一批胡饼出炉,热气腾腾,芝麻香气混合着麦香,在这破晓的寒意中格外诱人。苏晏晏将胡饼放在垫了干净粗布的篮子里,和苏十三一起搬到巷子口。
此时天色微明,已有早起的邻居和赶着上工的力夫经过。看到这新出现的、香气扑鼻的胡饼摊,都好奇地驻足。
“新来的?这胡饼怎么卖?”一个穿着短打的汉子问道。
“两文钱一个,五文钱三个。”苏晏晏笑着回答,声音不大,带着刻意模仿的本地口音。
“来三个尝尝!”那汉子很爽快。
苏晏晏用油纸包了三个刚出炉的胡饼递过去。汉子接过,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外皮酥脆,内里柔软,带着芝麻的香和盐的底味,虽然简单,却扎实好吃。
“唔!不错!实在!”汉子赞了一句,付了钱,边走边吃。
有了第一个客人,便有第二个、第三个……大多是附近的穷苦人,图个便宜、顶饱。苏晏晏做的胡饼用料实在,火候到位,很快便在这条陋巷口打开了局面,每日清晨都能卖出几十个,虽然利润微薄,但勉强够三人日常嚼谷,更重要的是,为他们披上了一层“以此为生”的普通市井外衣。
璎珞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昏暗的旧屋里,苏晏晏不让她随意出门。小女孩很懂事,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从不吵闹,只是偶尔会趴在窗口,羡慕地看着巷子里其他奔跑玩耍的孩子。苏晏晏心疼她,每天收摊后,总会用卖胡饼赚来的铜钱,买一小块饴糖或者时令最便宜的水果给她,这便是璎珞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刻。
日子仿佛就这样在每日清晨的烟火气和平淡的蛰伏中流淌过去。但苏晏晏和苏十三都清楚,卖胡饼绝非长久之计,他们的目标是南下泉州。打探消息和获取路引的事情,必须提上日程。
这一日,胡饼卖得差不多了,苏晏晏让苏十三看着摊子,自己挎着篮子,假装去市集买菜,实则去了城南的骡马市。那里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消息最为灵通,也最容易找到一些见不得光的“门路”。
骡马市里气味混杂,人声鼎沸。苏晏晏低着头,在人群中慢慢穿行,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各种交谈的碎片。她听到有人在议论北边的战事(只是小规模冲突),有人在抱怨官府加税,也有人在低声谈论着某些“黑市”的勾当。
在一个卖劣质茶叶的摊位前,她听到两个看似闲汉模样的人在低声交谈。
“……妈的,最近风头紧,那姓黄的牙人都不敢接活了。”
“谁说不是呢,听说上面查得严,特别是往南边去的路引,价格翻了两番还不止……”
“唉,这世道,想弄张纸比登天还难……”
路引!价格翻番!苏晏晏心中一动,放慢脚步,装作挑选茶叶,仔细听着。
那两人似乎察觉有人,警惕地看了苏晏晏一眼,停止了交谈。苏晏晏连忙拿起一包最便宜的茶叶,付了钱,匆匆离开。
虽然没有得到具体门路,但至少确认了,弄到路引极其困难,而且价格昂贵。他们那点微薄的积蓄,远远不够。
接下来的几天,苏晏晏又去了码头、茶馆等人流复杂的地方,但都一无所获。那些能做这种黑市生意的人,极其谨慎,绝不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面孔。
就在苏晏晏一筹莫展之际,转机出现在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身上。
那是一个经常来买胡饼的老主顾,姓吴,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为人颇为健谈。这日他买完饼,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压低声音对苏晏晏说:“苏娘子,我看你们姐弟三人也是老实本分人,有桩生意,不知你们做不做?”
苏晏晏心中警惕,面上却不动声色:“吴大哥说的是什么生意?我们小本经营,只怕做不来大买卖。”
吴货郎嘿嘿一笑,声音更低:“不是什么大买卖。就是我认识一个朋友,手里有一批……嗯,‘特别’的南货,想找个稳妥的地方暂时存放几天,就放在你们屋里角落就行,绝对不占地方。事成之后,分你们这个数。”他悄悄比划了一个手势,是一个足够让他们心动、甚至能解决路引问题的价钱。
特别的南货?暂时存放?苏晏晏立刻明白了,这所谓的“南货”,恐怕是些见不得光的赃物或者违禁品!这吴货郎,竟是来做这种勾当的中间人!
答应?无疑是与虎谋皮,风险巨大,一旦事发,后果不堪设想。
不答应?可能得罪这地头蛇,他们在这南阳府恐怕也难以安稳立足,更重要的是,他们急需的银钱和可能存在的“门路”,或许就在其中。
苏晏晏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看着吴货郎那看似憨厚、实则精明的笑容,又看了看身旁沉默不语、眼神却骤然变得锐利的苏十三,一时间,竟难以决断。
巷子口,胡饼的余温尚未散尽,新的、更危险的抉择,已然摆在了面前。这南阳府的蛰伏,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