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我蹲在车棚的角落,右手掌心贴着冰冷的地面。泥土渗进指甲缝里,那种触感一直没散。陈砚站在我旁边,盯着岗亭的门,一句话也没说。
我们等了两个多小时。
老周没有再出来。
凌晨一点十七分,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法医发来的消息:“样本已送检,明早九点出结果。”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把手机塞回口袋。陈砚转头看我,眼神有点沉。
“你还能撑住?”他问。
我点头。其实太阳穴已经开始跳,右耳后的胎记一阵阵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慢慢转动。
天亮后我们去了市立医院地下实验室。那里是法医存放关键物证的地方。走廊很安静,只有我们的脚步声。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警戒线拉满了整条通道。几名警察站在外面,脸色不太对。
“出事了。”我说。
陈砚快走两步上前询问。我跟在他后面,目光扫过门框——金属边沿有烧灼痕迹,不是火灾那种大面积焦黑,而是集中在锁孔周围,像被高温针尖刺过。
实验室内部已经被清空。桌椅翻倒,仪器碎裂,中央的操作台炸出了一个碗口大的坑。空气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不像是电路烧毁,更像某种胶质烧干后的腥气。
“官方说是线路老化。”一名警察说,“昨晚突然跳闸,接着就爆了。”
我没说话,绕到操作台侧面。地上有一块未完全清理的残留物,灰白色,边缘带着纤维状纹理。我认得那是什么。
脑组织。
真正的样本不在这里。他们炸毁的是假的,或者只是备份。这块碎片被人刻意留下来,也许是为了掩盖调包的事实。
我蹲下身,用相机底片夹层偷偷刮下一点组织,藏进袖口。
陈砚没发现。他正和警察交涉,想调取事故前的监控。我知道没用。这种级别的清除,不会留下任何记录。
回到704室已经是下午三点。
我把那块组织放在浴室镜子前的小托盘上。水汽让房间变得模糊,但我不能开窗。怕风影响状态。
我闭上眼,把组织轻轻按在太阳穴。
一开始什么都没有。
然后,耳边响起一声极轻的滴答。
像钟表走动。
画面突然出现:一间白得发亮的房间。我躺在手术台上,很小,大概七岁。身上盖着蓝绿色布单,胸口起伏很慢,像是被药物控制着呼吸。
脚步声靠近。
一个女人走进视野。她穿着白大褂,头发挽起,发间别着一枚珍珠发卡。她低头看着我,嘴角微微扬起。
是林晚。
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声音很轻:“别怕,很快就结束了。”
我没有挣扎。甚至笑了。
背景里传来细微的哭声。不止一个孩子在抽泣。声音从墙后传来,被隔音层压得很低,但能听出是女孩们的呜咽。
林晚从托盘里拿起那枚发卡,俯身靠近我耳侧。
冰凉的金属贴上皮肤。
她说:“现在你是妈妈了。”
那一瞬间,我的眼睛睁开了。
不是我自己控制的。是另一个意识接管了视线。
镜子里的我,瞳孔深处浮现出七个红点,排列成环形,一闪即逝。
我猛地后退,撞上了墙壁。手一抖,组织掉在地上。相机自动拍下了刚才的画面——我的眼睛还在变化,虹膜像是被什么东西侵蚀着。
门外传来敲击声。
三下,短促而急。
我喘着气打开门。陈砚站在外面,衣服沾了灰,脸上有道划痕。
“我去了一趟废墟。”他说,“他们还没完全封锁。”
我让他进来。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便签,递给我。
上面写着几个字:找到了,和你有关。
“你在说什么?”我问。
“我在坍塌的档案柜下面发现的。是他留下的记号。”
“谁?”
“我不知道名字。但那个柜子属于实验项目负责人。标签上写着‘母体计划·阶段七’。”
我的心跳了一下。
“你还找到了什么?”
他摇头。“信号断了。最后看到的是一只手伸向抽屉底部……再之后,什么都收不到。”
我抓起外套往外走。
“你现在去哪?”
“现场。”
地下实验室比白天更冷。瓦砾堆叠在原地,有些地方还在冒烟。我踩过断裂的电线,走向最里面的档案区。
那个柜子已经塌了一半。我用手扒开碎片,在最底层的缝隙里摸到了一样东西。
一把钥匙。
铜质,老式的发条结构,表面沾着暗红色的痕迹。我用指腹蹭了一下,颜色没掉。不是油漆。
是血。
钥匙齿纹上有编号,刻得很浅:07。
我握紧它。掌心突然传来一阵震动,像是钥匙内部有什么零件在轻微转动。
陈砚站在我身后,声音低了下来:“这东西……不该存在。”
“为什么?”
“这种型号的钥匙,早就停产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只有少数科研机构用过。用来开启密封舱或者低温储存库。”
我盯着钥匙看了一会儿。雨水从天花板裂缝滴下来,砸在我的鞋面上。
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金属变形的声音。
我转身往出口走。陈砚跟上来。
刚走到楼梯口,右手突然抽搐了一下。
不是失控,也不是抬手。
而是五指缓缓收拢,把钥匙攥得更紧。
我用左手掰开手指,强迫它松开。
可就在那一瞬,我听见了。
一声极轻的哼唱。
女声,很远,像是从楼道尽头飘来的摇篮曲。
我停下脚步。
陈砚也听见了。他看向我,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歌声消失了。
我抬头看头顶的灯。荧光管闪了一下,又恢复正常。
钥匙还在手里。铜色表面映着微弱的光,编号“07”清晰可见。
我把它放进风衣内袋,贴着胸口放好。
右手又一次动了。
这一次,食指轻轻勾了一下,像在回应某个节奏。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