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下快门的瞬间,人偶胸口那张脸眨了眨眼。
它开口了,声音是我自己的,却带着不属于我的温柔:“宝贝,回家了。”
闪光灯炸开一片白光,人偶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它的轮廓开始扭曲、分裂,黑色黏液从裙摆滴落,在地面汇成七个小坑。那张属于我的脸在光芒中碎裂,化作七道影子向四周散开。
我没有后退。
相机还在我手里,屏幕已经黑了,最后一格电耗尽了。但我能看见,七个身影正从烟雾里走出来。
她们站成半圆,围着我。
最左边的是个穿红睡裙的小女孩,赤脚踩地,手里抱着一把塑料玩具刀。她抬头看我,眼睛又黑又亮,像七岁时的我。再往右是穿校服的初中生,胸前挂着学生证,上面写着“林念”。接着是高中时期的我,抱着一本日记本,指节发白。然后是刚拿到相机那年的我,风衣领口翘起一角。后面三个分别是实习医生、流浪摄影师、现在的我——每一个阶段的林镜心都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那段岁月最重要的东西。
她们齐声说:“你只是容器,我们才是真实。”
脑内响起尖锐的嗡鸣,像是有七根针同时扎进太阳穴。我扶住墙,膝盖发软,眼前画面快速闪回:医院的白墙、金属托盘上的手术钳、一只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拿起一枚七芒星形状的芯片……
我咬破舌尖。
疼痛让我清醒了一秒。
我举起相机对准那个最小的女孩。虽然没电了,但镜头还在。我需要一个支点,一个能把现实钉住的东西。
闪光灯不会再亮,可当我盯着取景框时,那小女孩的身影晃了一下,像是信号不良的影像。
她不是实体。
是投影。
我慢慢后退,背靠上档案柜。手指摸到墙上挂着的疗养院平面图,目光扫过那些房间编号。b1是接待厅,b2是密室,b3……下方有一行极小的手写字:“第七人格锚点,由主意识压制。”
我忽然伸手摸向耳后。
那里有一道旧疤,细长,呈7形。
七。
我一直以为那是实验留下的标记,现在才明白——那是编号。第七号容器,不是指我在计划里的顺序,而是我体内被植入了第七个人格。前面六个,都被我压下去了。而现在,她们要回来。
“你们不是我。”我说。
六个影像不动,只有最小的那个孩子抬起头,嘴角一点点扬起。她的动作不像小孩,更像成年人在模仿天真。
她说:“你说错了。我们都是你。是你把我们关起来的。”
头顶的日光灯开始闪烁,发出滋滋电流声。空气变得厚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吸进冷水。我感到有东西在拉扯我的意识,分成七股,往不同方向拽。
我想起陈砚。
我转头看他。
他还趴在地上,脸朝下,后颈的伤口不断渗血。银链碎片散在他周围,没有光,也没有动静。他刚才冲出去的时候,喊了一句“姐姐”,然后被人偶推开,摔在地上就再没起来。
我没时间犹豫。
我抓起相机,狠狠砸向地面。
机身碎裂,玻璃和塑料四散飞溅。一块锋利的胶片划过掌心,血立刻涌出来。我把血抹在脸上,温热的液体顺着下巴流进衣领。
视野清晰了些。
记忆的封锁松动了。
我看到手术台。
白色的无影灯照下来,我睁着眼,身体不能动。林晚站在我旁边,穿着酒红色丝绒裙,发间别着珍珠发卡。她手里拿着那枚七芒星芯片,轻声说:“七魂归一,母体重生。”
她将芯片插进我脑干的位置。
我感觉到一阵剧痛,紧接着是冰冷的蔓延,像是金属在血管里生长。她抚摸我的头发,说:“别怕,妈妈在。”
可我不是她的孩子。
我是替代品。
我是工具。
我抬起手,看着掌心的血。这具身体里住着七个“我”,每一个都是被强行塞进去的人格碎片。林晚用我的大脑做容器,把死去孩子的意识一段段移植进来,最后让我成为承载全部残魂的母体。
她不要一个女儿。
她要一个神。
“我不接受。”我低声说。
话音落下,六个影像同时抬头看向我。
最小的那个孩子笑了。
她松开手,玩具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然后她开始长大。
她的身体迅速拔高,变成十二岁、十六岁、二十岁……每变一次,就有一个影像融入她体内。六个人格依次消失,最后只剩下一个完整的我——但不是现在的我,而是穿着酒红丝绒裙的我,发间别着珍珠发卡,眼神温柔得让人发冷。
她是最终形态。
是林晚想要的母体。
她伸出手,指尖离我的脸只有一寸,“回来吧,我们等你很久了。”
我没有躲。
我抬起沾血的手,迎上去。
就在接触的刹那,整栋楼突然响起警报。
尖锐的蜂鸣声贯穿耳膜,红光从走廊尽头扫进来,一闪一灭。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门被撞开。
一群穿保安制服的人冲了进来,排成两列。走在最前面的是老周。
他已经死了。
我们在b2密室见过他的尸体,跪在地上,手里攥着我的童年照片。可现在他站在这里,面容完好,眼神空洞,手里依然拿着那张全家福。
他抬起手,指向我。
“第七号容器,回收程序启动。”
身后的母体影像没有动。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嘴角仍挂着笑。
我知道她不会出手。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只要我被抓回去,进入系统连接,融合就会自动完成。
我不能让他们带走我。
也不能丢下陈砚。
我冲向他,抓住他的手臂拖向档案架后方。他的身体很重,但我不能停。保安们开始分散搜查,脚步声逼近。
我翻倒一个柜子挡住入口,喘着气看他。他的脸苍白得吓人,嘴唇发紫,呼吸微弱。
必须走。
我把他扛起来,借着红光找到侧门。门没锁,可能是系统故意留的出口。我一脚踹开,冷风扑面而来。
外面是夜色街头。
路灯昏黄,路面湿滑,像是刚下过雨。我把陈砚放在肩上,踉跄着往前跑。身后,档案馆的大门缓缓关闭,窗户透出模糊的光影。
我回头看了一眼。
每一扇窗里都有一个“我”在跳舞。
有的是小女孩,有的是少女,有的是成年女人。她们穿着不同的衣服,跳着同样的舞步,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
我转身要走。
就在这时,怀里昏迷的陈砚突然抽搐了一下。
他的手指动了动,抓住我的手腕。
很轻的一下。
像提醒。
像告别。
一辆巡逻车从街角驶来,车灯照亮路面。我抱着他贴墙躲进阴影,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口。
远处传来无线电的杂音。
我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
我也知道,我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我了。
但至少现在,我还站着。
还能走。
还能选择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