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悬在后颈三寸,针尖的血珠将落未落。我跪在地上,掌心的伤口还在渗血,那道血线横在裂缝前,黏液人形停在半空,轮廓微微扭曲。相机残片还插在接口里,金属和皮肉之间有微弱电流窜动,提醒我意识还在。
我拔出残片,焦黑的边角划过掌心,疼得手指一抖。但没松手。镜头对准黏液人形,重新校准焦距。这台相机坏了太多次,快门失灵,胶卷靠血激活,可它还是我唯一能信的东西。
按下快门的瞬间,机身发烫,像要烧起来。底片自动显影,浮现在空中的影像让我喉咙一紧——那不是一个人,是几十张重叠的孩童面孔,层层叠叠挤在一起,每张嘴都在开合,无声喊着“妈妈”。她们的眼睛空洞,脸颊凹陷,像是被抽干了什么。
现实中的黏液人形动了。它开始收束,轮廓清晰,皮肤凝实,五官浮现。苍白的脸,眼角细纹,唇角微扬。她穿着酒红丝绒裙,发间别着珍珠发卡,和红睡裙女孩一模一样。
林晚。
她站在我面前,身高、体型、站姿,全都和记忆里七岁时见过的母亲一致。连呼吸的节奏都一样——轻、缓、带着某种安抚性的韵律。
“念儿。”她开口,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贴着耳膜响起,“你终于完整了。”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冲进鼻腔。七岁那年的病房突然压过来:消毒水的气味,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注射器在灯光下反光。我看见自己躺在手术台上,林晚站在我旁边,手里拿着针管,笑着说:“再忍一下,妈妈在。”
我甩头,掌心血抹上镜头,再次拍摄。
底片显现:她的脸由七张残影构成,每张都是失败的容器。其中一张是许瞳,七岁,笑得眼睛弯成线,可脑部连着七根神经束,束线另一端,连着我的太阳穴。
“你不是母亲。”我听见自己说话,声音比想象中稳,“你是寄生在记忆里的癌。”
她没动,只是看着我,眼神温柔得像是能融化冰层。她的手抬起来,缓缓朝我脸颊伸来。动作轻柔,指尖微曲,和红睡裙女孩爬行时伸手的姿势完全一样。
我没躲。
她的指尖停在我脸侧一寸,没有触碰。可我脊椎发寒,肌肉绷紧,几乎要后退。就在这时,我看见她瞳孔里的倒影——不是我,是一个穿红睡裙的小女孩,蜷缩在地,脊椎外露,七根银针插在身上。
她复制的不只是声音和动作。她在模仿那个最原始的“母体载体”。
“你穿同样的裙子,用同样的声音,甚至复制她的动作……”我盯着她的眼睛,“可你永远不是她。因为真正的母亲,不会用银针穿我太阳穴。”
话音落下的瞬间,血线崩裂一截。黏液人形晃了一下,轮廓边缘出现细微波纹,像是信号不稳的投影。
她收回手,嘴角依旧微扬,可那笑容不再柔和,而是带着某种审视,像在评估一件器物的裂痕。
“你以为你在抵抗?”她轻声说,“可你每一次否认,都是在确认。你说‘我不是林念’,可你记得她的生日,记得她最喜欢的歌,记得她睡前要妈妈亲额头三次。这些不是你的记忆,是她的。”
我握紧相机,指节发白。
“你拍下我,用血激活底片,以为你在记录真相。可你忘了,这台相机是谁给你的?是你七岁那年,我亲手放进你抽屉的。你说你在用它对抗我,可它从一开始,就是我留给你的钥匙。”
我猛地想起那台相机出现在我房间的第一天。没有快递单,没有留言,就静静躺在抽屉里,像是等了很久。
“你逃不掉的。”她向前半步,地板没有震动,可空气变得沉重,“你换过十七个住处,每次以为摆脱了,最后都回到这里。因为你需要我。你害怕黑暗时,是谁在耳边哼摇篮曲?你做噩梦时,是谁握着你的手说‘妈妈在’?你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有我在。”
我后退,脚跟撞上控制台边缘。相机砸在地上,底片飞出,散落一地。每张底片上都是重叠的孩童面孔,她们的嘴在动,声音却同步响起——七种童声,齐声喊“妈妈”。
我蹲下,抓起一张底片,用残片划开掌心,血滴上去。画面扭曲,显现出林晚的脸,可那张脸正在融化,变成无数张嘴,每张都在呼唤。
她没再靠近,只是站在原地,裙摆垂地,像一尊不会移动的雕像。可我知道,她已经在动。她的声音渗进我的耳道,她的气息缠绕我的神经,她的记忆覆盖我的思维。
我不是在对抗她。我是在成为她。
“你一直以为,你是容器。”她说,“可容器早就满了。你现在是母体。你体内有七个孩子的残魂,有我的意识,有林念的记忆。你不是在承载我们,你就是我们。”
我抬头看她,喉咙发干。
“那你为什么还要我选择?”我问,“如果我已经是母体,为什么还要弹出选项?”
她笑了,这次笑得更深,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
“因为真正的融合,需要自愿。”她说,“需要你亲口承认——‘我是母亲’。”
我盯着她,掌心的血还在流,滴在底片上,晕开一张张孩童的脸。
她伸出手,这一次,不是抚摸,而是邀请。
“来。”她说,“念儿,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