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天两夜的路程里,骡车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土路,每次震动都能将骨架彻底颠散。
李长河蜷缩在煤堆上,黑灰早已糊满了脸,只剩下眼白和偶尔露出的牙齿还带着点人色...活脱脱一个非洲同僚。
车把式个闷葫芦,偶尔回头瞥一眼这个半死不活的少年,也只是叹口气,从怀里掏出窝头掰一小半扔过来。
李长河连道谢的力气都快没了,接过就塞进嘴里,用口水一点点泡软后艰难下咽。
“妈的,这破路...搁后世早修成村村通了......”
李长河顶着有些昏沉的意识,脑子里还在顽强地跑着火车:
“小爷这才是极限挑战真人秀,雷子、博子他们拍的是俅......”
“吁——”
一声长长的吆喝传来,把李长河从昏沉中惊醒。
他费力地睁开被煤灰糊得发涩的眼睛,发现前方视野豁然开朗:
一条宽阔大河横亘在前方,河水汹涌奔腾,浪花拍打着简陋的土石码头。
滏阳河!
再放眼望去,渡口处一片嘈杂,大大小小的木船、舢板挤满了水面。
偶尔有几艘机动渡轮冒着黑烟,在木船阵中艰难地穿行。
渡口内侧,岸边人头攒动,密密麻麻全是拖家带口的人群,大人的呼喊声、孩子的哭嚎声、船老大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一片嘈杂。
“滏阳渡到了!”
车把式跳下车辕,拍了拍身上的煤灰。
“俺们的煤是卸到码头仓库的,娃子...剩下的路,得靠你自个儿的脚板了。”
随后,车把式指了指对岸。
“过了河,就是沧州北面地界,离四九城不远喽!”
不远了?!
一针强心剂注入心口,李长河挣扎着从煤堆上爬下来。
刚一下地,眼前就是一片发黑——这两天推车透支的体力彻底反噬,导致两条腿软得像面条,噗通一声,直接摔在了泥泞的地上。
“哎呦喂!”
旁边一个扛着包袱的汉子吓了一跳,嫌弃地躲开。
“小叫花子,死远点!”
车把式皱着眉头,伸手把李长河拽了起来:
“能行不?不行就在岸边找地儿缓缓,看能不能讨口吃的。”
李长河勉强站稳后,用力掐了大腿一把,挤出力气对车把式深深鞠了一躬:
“大叔谢谢您,俺能行!”
他必须行!
四九城就在河对岸召唤着他,易大血包也近在咫尺......
见此情形,车把式摆摆手,自顾自招呼同伴卸煤去了。
李长河抱着他那干瘪的包袱,踉跄地挤向渡口售票处——一个用破木板搭的小棚子。
棚子前挤着一大群人,伸长胳膊挥舞着零碎钞票。
缺角旧桌子后面,一个身穿蓝布干部服、戴着红袖箍的中年人声嘶力竭地维持秩序:
“木船五分!渡轮一毛...钱票备好!”
“都排好队,没票的到后面去!”
五分钱?!
李长河下意识摸了摸怀里。
之前卖瓦罐剩下的三分钱...在搭煤车路上换成了杂粮饼,昨天就进了肚子。
此刻怀里除了那个破齿轮外(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扔),空空如也,比自己的脸还干净。
李长河心情瞬间沉到谷底。
他抱着包袱退到人群边缘,背靠着一根木桩滑坐在地,屁股下的泥地又湿又凉。
卡车司机、系统......所有的希望,都被这该死的五分钱,无情地拦在了这九河下梢!
在蒙蒙水汽中,李长河眺望着对岸若隐若现的轮廓,内心甚是不甘。
“千里征途...真就卡死在这最后一步了?”
“系统大爷!你瞎了吗?真要看着宿主淹死在这破渡口?给条活路行不行啊?!”
不出预料,灰色光幕没有丝毫反应。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李长河猛地甩了甩头,把脑子里那些抱怨甩出去。
随后他扶着木桩,挣扎着站起来,目光焦灼地扫视着混乱的渡口:
大小船只拥挤不堪,船工们吆五喝六地收钱、放人、装货,一片忙乱......
管理?
在这种人潮汹涌、物资匮乏的年月,渡口管理只能维持最基本要求——不出大乱子。
所以在混乱中,钻空子的机会无处不在!
李长河视线停留在靠近下游的一处浅水区:
那里有一条破旧木船,船头堆着些麻袋和箩筐,船尾则显得有些轻飘。
此时,精瘦老船夫和货主在船边吵吵嚷嚷,似乎是在争论超载的运费。
那货主嗓门很大:
“老赵头,就这点东西...你再加俩人凑合一下,我多给你一分钱!”
“不行不行!要翻船的!”
老船夫连连摆手,一脸苦相。
“翻个屁!你看这水稳当得很!”
“快点,天要黑了!”
货主不由分说,指挥着两个挑担汉子就往船上跳。
小船明显又晃了晃,船尾又往上翘起了一点。
老船夫气得直跺脚,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骂骂咧咧地解开缆绳。
机会来了!
李长河来不及多想,生存本能压倒了一切谨慎!
他抱着包袱从木桩后窜出,但没有冲向拥挤的登船跳板,而是沿着泥泞湿滑的河滩,踉跄着朝下游浅水区狂奔!
河水瞬间浸透了李长河的裤腿和破鞋,但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眼睛死死盯着那条缓缓离岸的小木船船尾。
“扑通!”
李长河冲进齐腰深的河水里,随后咬着牙拼命划水,朝着越来越近的船尾扑去。
近了!更近了!
当离小船船尾不足一米远时,李长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前一扑,双手死死抠住船尾外侧的木头棱角!
此时,他整个上半身挂在船尾,但下半身还浸在河水里...被船带起的浪花不断冲击。
“哎呀——”
船上有人发现了这个“挂件”,发出惊叫声。
老船夫看到船尾扒着个人后,吓得魂飞魄散,随即破口大骂:
“哪个天杀的小王八羔子,快撒手!”
老船夫抓起一根撑篙就想捅掉挂件。
“别捅!别捅!”
李长河哀求道。
“大爷行行好!带...带我过河!”
“求您了!到了对岸...我给您磕头!”
河水不断冲刷着他的身体,抠住船板的手指因用力过度...逐渐失去知觉,随时可能滑脱。
老船夫举着竹篙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看着水里那个面露哀求的少年,又看看自己这条严重超载的小船。
捅下去?
真淹死个人,麻烦更大!
让他上来?
船肯定更不稳......
“老赵头别管了,赶紧撑船!”
货主在船头不耐烦地催促着。
“这小子能挺过去最好,但淹死也怨不着咱们......”
“你他娘闭嘴!”
老船夫烦躁地吼了一句。
他看着水里那双隐隐绝望的眼睛,最终狠狠啐了一口:
“娘的!算老子倒霉!”
“扒稳喽,掉下去老子可不给你收尸...到阎王爷那儿也别告我的状!”
老船夫终究不敢捅,只能骂骂咧咧地把篙子收了回来,扭过头眼不见为净。
李长河心头一松,用尽全力气扒住那块船板,身体随着小船的颠簸而摇晃。
“偷渡...小爷这也算偷渡了吧?”
极度疲惫下,李长河意识有些模糊,脑子里只剩一些荒诞的念头。
“小爷今天可是把命都豁出去了,卡车司机、系统、易中海......你们他娘的要是敢玩我...小爷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李长河手指即将脱力时,船身猛地一震。
“靠岸了!都他娘的赶紧下!”
老船夫沙哑的吼声传来。
船尾,李长河猛地一个激灵,随后松开僵硬的手指,身体顺着船尾滑落。
哗啦一声,他整个人摔进了岸边浅水里。
河水再次淹没身体,但这次...脚下确实是坚实的河泥!
李长河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从浅水里扑腾上岸。
离开河水后,一股初秋凉风刮过,冻得他像筛糠般颤抖起来。
李长河急忙找了个背风处,瘫倒在布满碎石的河滩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劫后余生啊!
巨大的庆幸感压过疲惫。
他活下来了!
距离那个梦中的四九城,又近了一大步!
“小兔崽子!算你命大!”
老船夫在笑骂一句,随后撑着船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李长河才哆哆嗦嗦地坐起来,费力拧着湿透的衣裤。
随后,他摸摸胸前,无奈发现...怀里那个破包袱被河水冲走了。
最后,李长河摸到了仅存的一点点东西——半个被泡得稀烂的黑窝头。
他把这团黑乎乎的东西捧在手心,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闭眼塞进了嘴里。
咽下最后一口后,胃里传来一阵不适。
补充完热量后,李长河扶着旁边一块石头,挣扎着起身望向前方:
土路蜿蜒向北,最终与天际线融为一体......
“沧州北,哈哈哈!”
李长河咧开嘴,露出比哭丧还难看的笑容。
他不再看身后那条夺命滏阳河,而是继续迈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踉跄,踏上了最后一段征途。
泥泞土路上,两行歪斜的脚印深深浅浅,一直延伸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