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忠望着远方直入敌阵的李字帅旗，第二次流下泪来。
刚才是为亲情守护，现在是为忠义信诺。
耳边似乎又回想起，旧历廿四年在奚地那一句“叫某二郎便是”。
他不愧守忠之名，李固不负兄弟之义。
“大王来救咱们了！”
“混账！我曳落河未败！是郡王殿下要给敌军最后一击！”
........
李固自撒马尔罕方向杀来，顿时让唐军欢声雷动。
万余已撑到极限的残部，经此激励竟是气力自生。
半月来的激烈碰撞，元气大伤的不光是他们。
大食人也有些顶不住了。
若不是其有数量优势，采取了车轮战术，早就被李守忠反杀。
阿布穆斯林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让虔信徒与殉道者垫后，呼罗珊军团兵往木鹿撤退，古拉姆护卫侧翼，防止对方轻骑兵绞杀。”
齐亚德漠然以对，只是身体上已做好了脚底抹油的准备。
他作为当初呼罗珊总督府军方排名前五的人物，也是打老了仗的，不说在河中灭国无数，可也是有大小战阵百余场的经验。
其麾下精锐本就被李守忠打残，撒马尔罕援军也遭重创，阿布传教师虽然及时带了火寻国跟各路仆从军过来，但其实战斗力有限，根本不能持续与唐军正面硬撼，这些日子下来，也是上不得阵了，只能充充人数在旁边摇旗呐喊。
如今局面全是靠着传教师崇高的宗教威望与虔信徒们的狂热支撑起来的。
但大唐援军的突然杀出，彻底打破了这个微妙平衡。
巨大的精神力量是能将体能与战斗力放大，可再无畏的使徒也是血肉之躯，面对横刀也要死！
“不能撤啊！军团长！！”
卡赫塔巴双膝跪地，死死抱住阿布：“数万信徒战死！！他们在天堂看着我们！富庶的河中之地难道就这么丢弃了吗？我们还没输！！！还能战！！！！”
“真主迷途的羔羊，我的孩子~”
传教师阿布将对方缓缓扶起：“信徒的血不会白流，富饶的河中不会丢弃！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邪恶的倭马亚篡夺哈里发的权柄，亵渎先知的遗志，我们要先把他们打入地狱，再回来解救河中！这很重要 ！现在与唐人硬拼毫无意义！呼罗珊军团不能葬送在这里！”
这本就是卡赫塔巴追随传教师阿布返回呼罗珊的唯一目的。
作为对方的宗教副手，其军事水平虽然一般，可归化信众的本事却是顶尖，河中之地信仰传播的功劳有一大半都要归功于他。
而阿布虽威望更高，但其作为阿拔斯家族的秘密特使，笼络呼罗珊地区有反抗之意的波斯旧贵族与军将领却是其最主要的工作，与本地普通信徒的接触远没有卡赫塔巴来得深。
“既如此！！”
卡赫塔巴双目赤红，沉声请命：“那就由我率领教团兵抵抗唐人，请传教师与呼罗珊军团兵先走！”
阿布面容悲苦，为心爱的弟子做了最后一次祷告，这才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传教师的追随者们！我！卡赫塔巴！与你们一样，都是呼罗珊的孩子！”
他由侍从搀扶着骑上战马，将黑色新月旗擎在左手，弯刀被右手举过头顶：“今日！为了传教师！为了先知！为了真主！跟随我保卫呼罗珊！！”
泣血战吼，卡赫塔巴一马当先。
黑旗烈烈，刀锋前指！
“异教徒下地狱！！”
“为了真主！保卫呼罗珊！”
.........
激动人心的战前鼓动，将信徒们最后的精神力量榨干，疲惫与伤残的身躯突然感受不到痛苦与虚弱，仿佛再次充满了力量。
一条黑龙汇聚，杀向对面的银龙！
“裴玢，薛裕！交给你们了！”
李固大吼出声，胯下须弥天龙再次提速。
“末将领命！”
唐军一分为二。
裴玢以裴氏私兵为箭头，银龙军为箭身，直直迎上卡赫塔巴。
而薛裕则率本部拔汗那轻骑兵迂回对方侧翼，响应主力意图将敌人分割包围。
李固本人及剩下的钢坦军方向不变，一心为李守忠解围。
“真主庇佑！”
卡赫塔巴只见对面唐将一杆亮银枪扎来。
他下意识单手去挡。
可裴玢何等力气？
弯刀瞬间脱手。
枪尖去势不减，一道寒芒穿透。
卡赫塔脖颈锁子甲被捅破，鲜血喷涌而出。
精神瞬间恍惚了，身子好像被一下子抽光了力气。
整个人即将要从马上摔下。
卡赫塔巴勉力将左手黑旗裹在身上。
象征新生王朝的反抗旗帜充当裹尸布，自己应该能上天堂吧。
这是他死前最后一点念想。
而这边李固也已突入敌阵。
如热刀切黄油。
由狂热殉道者组成的敢死队，如何能挡燕北第一强军的重装冲锋？
钢坦军当年在漠北大战中遭遇巅峰回纥。
两强在大漠厮杀经日，最终是后者几乎全军覆灭，而前者则是元气大伤。
特别是建军时由李固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优良战马，生生折损大半。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后面一定要密令杨国忠为他把大唐“群牧使”这个差遣抢过来。
而如今重新组建的钢坦军不光保留了之前的骨干，装备与训练比之前辈则是更胜一筹。
不管是李光弼的皮室军，还是李良器的毗沙天王军，虽嘴上不服，但心底里还是承认，这钢坦军确实不负燕北第一的名头。
没办法。
辽阳郡王把最多的银子跟最好的资源全都砸进去了，谁能跟他比财大气粗？
而此时的李守忠也并未固守待援。
他从刚才就像只猎豹一般，死死关注着战场上的每一处异动，试图抓住任何反击的机会。
而现在，时机终于成熟！
“曳落河！！！”
“曳落河！”
“曳落河！”
........
不用任何话语，不需任何命令。
曳落河三个字就是冲锋的号角！就是赴死的决心！
李守忠再次持槊上马，率领麾下反卷浪涛。
矛尖虽钝，可还能捅穿人体。
横刀卷刃，却依然杀人如麻。
箭矢射光，弩弦崩断，就用木棍、石头，一双拳头，甚至是两排白牙！
殉道者们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什么样的敌人竟然能够盖过真主带来的精神加持?
他们不理解！
可世界终究是物质的，而不是精神的。
在燕北两大强军的夹击下，这个星球上没有军队能撑过哪怕一刻钟。
雪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