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河水流汤汤。
无数漕船自蓟县南下,到洛阳后换船沿通济渠,过淮水,再入邗沟,达扬州。
本来静谧的河面之中,突地响起一阵破锣之声。
远处河面上竟横起几条粗大锁链。
河岸上呼和声渐起。
无数人影从林中钻出,皆蒙面持钩。
“砰~砰~”
船队中窜起烟花。
转瞬就是几声惨叫。
岸上有人以强弓将发出求援信号的水手射杀!
“嗖嗖嗖~~”
无数勾爪飞出,死死抓住最靠近河岸的几艘漕船船舷。
“大胆贼厮!安敢劫掠官船?!”
一黑脸尖腮昂藏巨汉立于船头,其身后跟着七八个亲随模样的劲装男子。
只见其张弓搭箭,一下便将刚才岸上射箭之人点杀。
其亲随也纷纷出手。
他们的目标是用勾爪的贼众,防止船只被夺。
数息下来。
敌人虽人数众多,但却被射得抬不起头来。
显然是没有料到这船队中,竟然有一批射手,且装备精良,战力不俗。
“直娘贼!看尔等还敢叫嚣?!等下替某将贼首割了,去找大将军领赏!哈哈哈~~~”
那黑脸尖腮汉子放声大笑。
其英雄豪气一下便将本来有些混乱的船队稳住。
有些想要单独逃命的小船,也放弃计划,渐渐朝壮汉的船只靠来。
“不好!船底漏水了!快跳船!”
一声惊呼传来。
船队中装货最多、吃水最深的一艘平底福船底部一边被凿了数个大窟窿,被发现时,底层已被灌满,转瞬就发生侧倾。
船上众人损管不及,只能慌忙跳船逃生。
那大汉眉头一皱,大吼道:“下面有水鬼!会水的下啊~!不然大家全都玩完!”
只见其急得哇哇叫,来回在甲板上朝水下观瞧,但却不见其有进一步动作。
他麾下也仅有一两人脱了衣服下水御敌。
看样子是不太会水。
“河上讨生活的兄弟们齐来!”
一精瘦黄脸粗布汉子飞快脱掉衣物率先跳入水中。
在他的号召下,十几个水手、船工,扑通扑通往水里钻。
数个呼吸后。
一朵朵殷红水花浮上水面。
都是些平日拉纤、搬运、操船的苦哈哈,水性也许不错,但如何能对付水鬼?
黑脸大汉将硬弓拉满,全力往水中怒射,但丝毫起不到作用。
“气死偶咧!”
此时另一艘船上闪出一青色锦袍青年。
他一脸急迫,用尽力气高声道:“某慕王勃之才,可不想如他一般溺死水中!京兆杜子美去也!”
噗通一声。
杜甫应声落水。
其虽在下水前脱了个精光,但看他手持障刀在水下的“英姿”,怕是水性不佳。
但他一京兆杜氏子弟,能舍生取义,此举还是激励了在场所有人。
刚才还有些犹豫要不要下水之人,纷纷紧随其后,入水中与敌搏斗。
此时船队已被铁链拦住,进退不得。
但陆地上的贼人被壮汉等人射得叽哇乱叫,竟是迟迟登不得船。
而水下战斗虽不明情况,但至今再没有一艘漕船倾覆,显然也已占据上风。
稍顷。
一颗又一颗贼头被黄脸精壮汉子掷于甲板之上。
浑圆烂肉与木头磕碰之声一响。
船队众人就爆发出巨大喝彩!
黑脸巨汉射杀一人。
船众同样连连叫好!
同仇敌忾之氛已成,士气连连暴涨!
此时。
一阵马蹄阵阵。
贼众应声而逃。
原是官军到了。
船队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
逃过杀身之祸,任谁都是后怕不已。
众人心中更是对挺身而出的义士感激连连。
万幸的是。
不管是射箭的黑脸,下水的黄脸,都是神勇无比,除了有些脱力外,连伤都没有。
只是杜氏子下水后,岔气抽筋,猛灌了几口河水,差点没上来。
“某乃寿县县尉,奉张使君之命巡查此段运河,汝等损失情况可在到达扬州后报于大都督府,一应补偿与封赏,定然不会短少!稍坐歇息后,就赶快出发吧!前方已有镇戍军把守,不会再有宵小作乱了!”
说罢。
其人马不停,再次卷起烟尘,追击贼寇去了。
船队开始打捞尸体,收拾铁链,倾覆的官船上还有落水之人亟待救援,一众杂事半晌才忙活停当。
“某幽州涿县雷万春,闻镇军大将军招天下豪杰之士,特去扬州应募!”
说着他先对杜甫躬身道:“不想路遇京兆杜氏子弟,失敬失敬!”
杜甫差点溺亡,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他有些虚弱地回礼道:“原来是雷......雷兄当面,不知.....”
“哈哈~忘记了,前年让里正给取了个表字,叫.....哦,鸣空!”
“雷鸣空!好名字!咳咳咳~~”
杜甫又咳出不少肺中脏水,然后长长出了口气,抱拳道:“某.....被大将军征辟为使团‘史生’,也要往扬州赶,不想路遇劫匪,幸得二位出手,不然怕是已无幸理。”
雷万春摆摆手:“某也就有把子力气,连水都下不得,咱们可都要感谢这位.......”
二人目光全都看向最后的黄脸汉。
他嘴唇紧紧抿着,从下水舍命搏杀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是沉默不语,若不是情急之下吼过一嗓子,怕不是要被人当成是哑巴。
“俺....我叫南八......河北魏州的。”
见二人有些惊讶,他声音又低了下去:“名贱,污了贵......”
其话没说完,却被雷万春打断道:“说的甚胡话?!某也不是甚世家大族出身,且南兄刚才义举,已让人万分敬重!”
此时杜甫也出声道。
“雷兄所言不错,某虽杜氏,但最为敬重忠义之士,咱们平辈论交,不看门第。”
京兆韦杜,去天尺五。
南八一个操舟跑船的贱户如何高攀得起?
他连道不敢,就要转身离去。
谁知却被杜甫一把拉住。
“南兄就算要走,也等某送你一样东西再行别过,以谢刚才救命之恩!”
他刚才在水中抽筋,险些命丧当场,却是南八将其救到船上,说句救命恩人都不为过,更何况送些东西?
雷万春心中暗叹。
这杜氏子当真不错,不以他二人出身卑贱而鄙视,可身份的天然鸿沟却让三位豪杰之士没法交往。
最后也是只能“赠金”了事。
谁知杜甫却并未回船舱取物,只是负手而立道:“某刚才落水将死之时,就如落入无边黑水深渊,却突觉周身被一团祥云包裹,飘飘然便逃出生天。”
他将身上佩剑取下递过:“兄于弟之恩情,如拨云见日,如祥云乍现,如久旱甘露,此剑名‘霁云’,颇合刚才之情景、心境,正如冥冥之中早有定数!还请收下。”
南八激动地满脸涨红,却是连连推却,说什么也是不要。
雷万春却拿过佩剑塞于其手中。
“霁云,霁云,你哪单单是子美之雨歇晴空之祥云啊?你可是整个船队的祥云!”
他右手指向周围。
众人齐齐朝此处拜谢,脸上都是最真挚的感激之情。
看到此情此景,南八终于被打动。
锵啷~
他奋力拔出宝剑,以利刃割破手指。
“既如此!俺南八以后就叫南霁云了!谢子美赠剑!谢鸣空成全!”
雷万春大喜,用蒲扇大手抓住对方胳膊。
“你如此英豪,焉能在船上碌碌一生?不如跟某一起去扬州,投入镇军大将军麾下,建立一番功业如何?!”
他又转头看向杜甫。
“咱舍命混出个一官半职,也能跟子美真的称兄道弟,岂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