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监所言不错,这些蕃贼罪恶滔天,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流不足以断恶源!稍后老夫就亲自坐衙,还全城百姓一个公道!”
张九龄经过这一场大战折腾,本来硬朗的身子骨,如今看起来也有些虚弱了。
虽然他没受什么伤,但精气神却是明显不如从前。
李固有些奇怪道:“张公不怕海贸断绝,香路不通?”
张九龄不屑一笑。
“少监提点少府,管天下钱监,筹划柜坊之事,商贸财物之道还用得着老夫操心?”
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李固歪歪嘴:“额~~那个....要是我真没什么想法呢?”
“那你就自己去与圣人分说,关老夫何事?前日一战,大伤元气,衙坐不得,事理不得了。”
老头儿干脆闭上眼睛,甚至舒服地换了个躺倒的姿势。
张九龄心中当然是有些怨气与不满的。
刚进岭南。
弟弟安南都护的位置就给撸了。
接着就是全境大造反。
五管之中,除桂管外,几乎全都被人攻破。
汉、蕃、西原蛮、俚、僚、畲等矛盾全都被激化。
现在又来了个商路断绝的烫手山芋。
前任中书令都被整得差点散了架。
背后没有李固的操弄?!
鬼才相信!
虽然他不是始作俑者。
但却是危机爆发的漩涡。
张九龄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
要是眼前这些事情压不下去,他大不了回韶州吃老米,奏疏内容上也不会有两句好话。
李固叹了口气,拱手道:“那小子不才,将心中所想说于张公,还望指点一二。”
张九龄轻轻嗯了一声。
“东西商路流转不息,看似是互通有无、各家共赢,实则乃天下蕃国仰赖我大唐之鼻息!”
这句话没什么新鲜的。
神州富庶,物产丰盈。
过去的对外贸易更多是以“朝贡”的方式来进行的。
算是对周边国家“恭顺”的一种赏赐。
但海贸逐渐繁盛以后,很多人改变了这种看法。
蕃国还是有很多奇珍异宝的。
要不然现在广州市舶税也不能占到朝廷岁入的一成。
“说点新鲜的。”
张九龄有些嫌弃道。
李固咳嗽一声,沉声道:“只因大唐既是第一生产国,又是第一消费国!咱们所产之瓷器、丝绸等物别国没有,而海外奇珍,不卖入我国,实在是无处可去,一文不值!”
“而且.....”
李固顿了顿继续道:“大食人掌控海上商路,但香料、宝石、象牙与犀角等物却并不产自他们,也都是商人从各地贩运至大唐而已,但其所获之利却是占据其中九成,咱们所抽之税也是九牛一毛。”
此时张九龄神情已凝重无比。
脑中众多信息繁杂,但还没有理出头绪。
他只是有些不确定道:“少监所说为真?”
“千真万确!”
李固笑道:“我听.....去过大食的豪商所说,那国地处荒漠,本身民众困苦无比,全靠抢掠发家,如今疆域广大,也因地利之优,卡住东西方商路,于其中牟取暴利,比如.....”
“大部分香料产自天竺、室利佛逝等国,宝石出自狮子国,象牙、犀角则是更遥远的三兰国(今索马里与坦桑尼亚一带)运来的。”
张九龄眉头皱了皱,沉吟道:“你的意思是......就算咱们将叛乱蕃人全部处理掉,会影响商路一时,但大食人与波斯人最后还是只能跟咱们做生意?”
李固点头:“然也!”
“就算如你所说,他们会率先坚持不住,但这中间要拖多长时间?长安那边的压力,由你来扛?”
“冯氏兄弟不是将贼商赛义德剿灭了嘛,大批货物今早进港,怎么的也能顶上一阵,还有内外两港没有被劫走的货物,再加上已经入海,正在来广州做生意的船,今年的香料供应当保无虞。”
如今已是八月。
按照以往经验,入港广州的外国商船至少已经到了六成以上。
两国海路要走三个月。
要赶上季风的话,最晚一批船队也应该在大食海上了。
张九龄沉声道:“你能确定他们半年都顶不住?”
李固继续道:“为保策略尽快成功,某会建议圣人将长安西市关闭,并封锁安西大都护府商路!而咱们广州府要做的,就是鼓励商人将过去被大食人与波斯人垄断的商路给抢过来!直接与天竺、室利佛逝、三兰等国做生意。”
有点狠啊。
张九龄正要说话,却又被李固打断:“张公可与本监一起上奏,趁此机会与大食等国签署‘贸易协定’.......不,是给他们下一道旨意,规定接下来的贸易原则,让他们全盘接受。”
“那些宝石、象牙、龙涎香等物,填不饱肚子,抵不了寒冷,大唐普通百姓根本用不到,只是贵人们奢靡享用之物.......”
李固脸上厉色一闪:“当抽重税!”
“多重?”
张九龄不以为然道:“当下广州海贸市税低的也有一成,高的甚至接近三成,已是天下之冠!”
奢侈品关税才不到30%?!
闹呢?
之前李固听到这个数字时,几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跟后世动辄百分之一两百甚至两三百的奢侈品税率来说。
这就跟不要钱一样。
“根据路途远近抽税,最远的三兰国,当抽一倍利,最近的室利佛逝、苏禄等国,当抽三倍利!”
张九龄都惊了。
“这.....如此一来可真的要商人绝于道了!”
李固摇头道:“不会的张公,他们一年来一次,至少有十倍利!前日剿灭的库尔德人雇佣军,可是要派去攻打法兰克王国的!那距离并不比来趟大唐近上多少,而像他这样靠钱撑起来的部队,大食至少有数十万之众!”
他脸带玩味之色:“大食土地贫瘠,近百年来新征服之地也比不上大唐富庶,可是他们哪来那么多钱?”
张九龄有些不确定道:“全都是从大唐赚的?”
他心中已经有些相信了。
货币之策、获铜之策,已经在大唐境内产生了无可估量的后果。
而两府联合皇家银行每年公布的经济数据,也让大唐官员们对于天下财富运转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
而李固掌握的数据,只能比他们知道的更详细,更广博!
说不定他在岭南这一连串的动作,目的就在于此!
想到此处,张九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后生可畏啊!
李固点点头,然后低声道:“如果让圣人知道,广州海贸包括西域陆地商路,主要利润都被大食赚走了,圣人会怎么想?”
圣人能怎么想?
当然是全力支持李固啊。
这几年不说战功,单是搞钱这一套,眼前这位就从未失手。
他做出的经济判断都是极为精准。
张九龄轻轻叹了口气:“既如此,那都按你的章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