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弼沿着李固当初的路线。
水陆并进。
刚出姚州地界，他就在马上看到前方旌旗招展。
在南中有如此排场的，除赵灵外，不做第二人想。
李光弼越众而出，打马向前，质问道：“总掌是要阻某去安南否？”
临盆在即的赵灵有些吃力地从轿辇上起身。
“正是。”
李光弼眉头一拧：“你这南白高国没有二郎一力成就，汝等早就沦为蒙舍诏之奴！还敢在此阻拦，不怕某之马槊吗？”
他扫视前方：“柜坊私兵何在？各军主敢出来见本将吗？”
旁边赵史正要出声解释，却被赵灵止住。
“各军主除了玄牝自家兄长外，都已身在安南了！”
李光弼微微一愣。
南白高国更靠近安南，当然是更先获得消息，但赵灵动作这么快，却又让他有些吃惊。
“那你为何阻拦于我？”
“当然是为了李郎！”
赵灵此时脸上已出了一层细密冷汗，来自肚腹的疼痛让其浑身颤抖：“南白高国是其心血，我一定要为他守住！而你！李大都督，却因一时意气，就要将他的种种布置毁于一旦，你于心何忍？！”
李光弼面皮微微一红。
无诏而讨，还是越界。
就算他到了南中没有发生大规模冲突，只是用军势压迫，但这种行为你让朝廷怎么想？
圣人将来会如何处置，根本就不用猜。
而因此引发的对南中的种种猜忌，则更是遗患无穷。
此时赵灵含恨而发。
李光弼则是羞刀难入鞘。
赵史此时赶忙圆场道：“各路军主麾下全都化妆成爨氏余孽与各色杂蛮去了安南，也不进攻官军，只抓首恶！如此既能搞清楚事情真相，也能为大将军讨回公道，还不牵累都督。”
李光弼胸膛连续起伏，半晌后才归于平静：“.....国主与总掌说的是。”
他将怀中帛书取出。
“还将此物带上，如若真有不幸，请替我烧给二郎。”
赵灵未接。
“还请都督收回！郎君必然尚在人间！”
李光弼双眼精光一闪：“你如何肯定？”
赵灵微微一笑：“妾可是玄牝真人万灵鬼主，而郎君更是天师亲传清溪真君，在人间的修行远未结束，道祖怎会让我俩回去？”
心中认定李固未死的当然不止她一个。
成都龙泉山上。
刚生产完的李袅袅身体还有些虚弱。
安南的消息她已获悉。
但深知李固心思机巧的她，怎会相信夫君就此离世？
当日在玄武门前十死无生之局都能让他闯了过来。
甚至毫发无伤。
就算大海汹涌，也不见得能让他殒命。
甚至这极有可能就是夫君做的一个局！
广宁公主嘴角微翘，轻轻抱起枕边婴孩。
“灵官奴~~你阿耶不乖哦~~你以后可要乖乖的，少让你阿娘担心。”
婴孩咯咯傻笑。
此时环佩叮当。
固安公主入内。
“你身子还虚，儿子就让乳母来抱吧，要是落下病根，二郎回来定要找为娘理论！”
广宁公主笑道：“不妨事的，母亲，郎君说了，孩子就要父母多抱抱，这样才会亲，免得长大不孝。”
婆媳之间寒暄几句。
彼此都竭力隐藏心中不安。
固安公主也已经通过柜坊渠道得知了李固的消息。
但为了不让广宁担忧，硬是装作不知。
而广宁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
只是这“母慈媳孝”的戏码，不知能演到什么时候。
远在长安的辛大将军，则是日日全甲在身，亲自在兴庆宫门前站岗。
不管北衙还是南衙都是气氛肃杀。
这位资格太老，功勋太厚，家门太高。
牵一发而动全身。
每位金瓜武士皮都紧得很，生怕有什么行差踏错，被上官严惩。
李隆基很是有些头疼。
可惜、恼怒，甚至是荒谬。
李固就这么死了？
他还准备要再将这把刀磨一磨，并委以重任呢。
张九皋。
蠢！
该杀！
可岭南的局面不能失控，还是忍了吧。
他此时环顾左右：“岭南的事情都知道了吧？桂州都督的奏疏也到了，你们都说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内侍杨思勖、高力士。
北衙陈玄礼。
在站岗的辛思廉也被叫了进来。
他不光是当事方，还是南衙与边镇（其兼着单于副大都护）的代表。
再加上李林甫、牛仙客，就连早就被边缘化的裴耀卿都在。
除李祎称病在家外。
长安城内。
大唐最有权力的几人都到齐了。
脾气最为火爆的杨思勖抢先道：“如圣人不弃，老奴愿再下一次岭南，替朝廷震慑宵小！”
众人都没搭腔。
李隆基扫了眼辛思廉，叹口气道：“杨大将军年事已高，还是不要去瘴疠之地了。”
杨思勖脸上枯皮颤抖。
可心中纵有百般无奈，却只能忍声退下。
高力士此时微微躬身。
“岭南出了乱子，镇压是一定的，依老奴看，不如就准了李都督之请，其份属宗室，他这一支又世镇岭南，熟悉当地情况，当最有分寸，同时也可将事情调查清楚，给圣人还有辛大将军一个交代。”
李隆基微微颔首。
此乃持重之言。
还是高大将军识大体、顾大局。
他看向辛思廉：“辛卿，如此安排可还满意？”
“回圣人，臣想问陈大将军一个问题。”
李隆基点头首肯。
陈玄礼起身叉手而拜。
“辛公。”
辛思廉摆摆手：“你我南北有别，还是不要这么热络的好。”
他继续道：“岭南陈氏在此事之中大有关碍，不知他们可跟陈大将军有所牵连？”
此话一出。
殿内如进冰窖。
陈玄礼却淡然一笑道：“虽说天下陈姓是一家，但某这一支在京兆已历九世，而岭南则是前朝陈霸先之后，几百年前就出了五服，不知这个回答，辛大将军可满意否？”
辛思廉并未回答他，而是转身对李隆基拜道：“圣人明鉴，老臣没有其他可说可问的了。”
李隆基眉头极其轻微地皱了皱，最后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对李林甫道：“那就拟旨吧。”
可这位当朝首相却道：“圣人，臣听闻李固麾下有一宗室子，现就在李都督处，嶲州之战时曾屡破吐蕃，旨意里面是不是也给他个差遣？”
李隆基听后笑道：“他啊，我知道！李钦的儿子嘛~今年有十二吗？小是小了点，就赏他个官儿做吧！信安郡王知道宗室又出一骁将，定然欢喜。”
杨思勖双手鸡皮裹着的青筋不自觉地跳了跳，但面上却依然是气息沉凝，丝毫看不出什么不妥。
此时牛仙客凑趣道：“何止骁将，宗室可还有儒将呢！”
李适之。
如今已节度幽州。
本来一句马屁，却拍到了马腿上。
李隆基脸色多了一丝阴沉。
“张守珪到哪了？！”
“括州（今浙江温州）刺史突发背疽，正在扬州停驻！”
“让他快点上路！”
说罢。
便拂袖而去。
这“上路”二字一语双关。
不知圣人让他上的是哪条路。
张守珪兵败、矫诏、欺君、杀上使等诸多罪责案发。
李隆基念在其往日功劳份上，没有取其性命，只一张诏书将他贬到远州。
但今天这句气话，可是听起来杀气四溢啊。
李林甫轻轻看了眼牛仙客，脸上就又波澜不惊了。
裴耀卿全程如泥塑木偶。
圣议已决。
几位重臣也都各自散去。
杨思勖在路过高力士跟前时，突然幽幽道：“那个牛仙童好生厉害啊，堂堂节帅都被其扳倒了，高大将军真是教导有方。”
高力士连忙道：“杨大将军谬赞，全赖圣人天威！”
“哼！”
杨思勖冷冷道：“要是全靠圣人之威，那就让他最好小心点，免得犯下罪责，被某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