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味疗疾记
佛手娃娃菜
道光二十年的初夏,扬州城的雨总带着漕河的潮气。盐商马家的后院里,马老太爷坐在葡萄架下,望着青瓷碗里的佛手娃娃菜出神。嫩黄的娃娃菜卷着淡绿的边,佛手丝像撒了把碎金,红辣椒丝缀在其间,倒让这素净的菜色添了几分生气。
老爷,尝尝吧,这是新得的方子。管家老马把筷子递过去,瓷碗沿还沾着香油,昨日请的云游郎中说,您这胃里的滞气,得用些能的东西。
马老太爷夹菜的手颤得厉害。自去年秋天吃了次冰镇莲子,他这胃就没舒坦过,起初是吃不下饭,后来连喝口水都觉得心口坠着疼。太医院的方子开了一摞,阿胶、人参补得他舌苔厚腻,倒不如这道菜来得清爽。娃娃菜三十克,是刚从菜畦摘的,烫得断生,脆嫩里带着甜;佛手十克,是岭南来的干货,泡软后切丝,那股独特的清香混着生抽的鲜,竟让胃里的滞气消了些;红辣椒十克去了籽,只留淡淡的辛,香油十克淋在上面,把食材的香味都勾了出来。
郎中说,这菜得用温火快炒。老马替他捶着后背,娃娃菜要整颗烫了再撕,说这样能保元气;佛手得用淡盐水泡过,去尽那点涩味;生抽八克,味精两克,盐少许,味要淡,才能让脾胃慢慢舒展。他忽然放低声音,郎中说,这菜是给堵住的河道清淤,佛手是疏通的竹篙,娃娃菜是引水的渠
马老太爷嚼着菜,忽然想起年轻时在广州做买卖,见当地人总用佛手泡水喝,说是岭南湿热重,靠这个能解腻。那时只当是寻常香料,如今吃着这菜,竟觉得胃里的硬结慢慢散开,连呼吸都顺了些。
连着吃了半月,马老太爷能喝下小半碗米粥了。有次傍晚坐在葡萄架下,竟想起前日老马说的漕河要开闸,这在往常,是过目就忘的事。老马笑着说:老爷昨日还问起新收的盐引,看来这胃口一好,精神头也足了。
黄连甘草饮
同是这年盛夏,京城的胡同里闷得像口蒸笼。翰林院编修周明远捧着陶碗,望着里面的黄连甘草饮皱眉。深褐色的药汁里浮着当归、白芍的碎渣,黄芪片沉在碗底,倒让这苦涩的药汤添了几分沉稳。
先生,喝了吧,不然拉得更凶。小厮福安在一旁劝着,手里还攥着块糖,王太医说,您这急性肠炎是湿热搅在肠子里,得用些能的东西。
周明远捏着鼻子灌了口,黄连的苦像针似的扎舌头,却让腹内的绞痛轻了些。自前日在同僚家吃了次变质的酱肉,他这肚子就翻江倒海,一日跑十几趟茅房,腿都软得像面条。太医院给的止泻药吃了就吐,倒不如这药饮来得实在。黄连五克,是四川来的鸡爪连,熬得汁浓味烈;甘草五克中和苦味,当归、白芍、黄芪各五克,补着拉肚子亏的气血;白糖适量,却压不住那股清苦,偏是这苦,让肠子里的灼痛感消了些。
太医说,这药得用砂锅煎两刻钟。福安递过糖块,黄连要后下,说这样苦寒之力才足;甘草得蜜炙过,才能缓急止痛;当归、白芍、黄芪要泡透了再煎,药味才能全出来。他忽然笑了,太医说,这饮子是给发了炎的田地浇凉水,黄连是灭火的雪,甘草是护苗的膜
周明远含着糖,忽然想起幼时贪凉吃坏肚子,祖母总用黄连甘草煮水给他喝,说是小孩子火力旺,得用苦药败败火。那时觉得祖母狠心,如今喝着这饮子,竟觉得肠子里的火气慢慢退了,连手脚的虚汗都少了。
喝到第三日,周明远能吃下点稀粥了。有次写折子,竟能坐足一个时辰,这在往日,是想都不敢想的事。福安打趣说:先生笔下的字都有力气了,前日那篇《漕运疏》,皇上还圈了好几处呢。
山楂山药粥
秋分时,苏州织造府的账房先生李修文正喝着山楂山药粥。米粥熬得稠如脂,山药丁泛着玉色,山楂片红得像玛瑙,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甜酸。
李兄这粥熬得越发好了。同僚王启年凑过来,鼻尖几乎要碰到碗沿,听说你那慢性肠炎,就靠这粥调理?
李修文舀粥的手稳了稳。他这肠炎犯了三年,稍不注意就拉肚子,有时还带着血,人瘦得像根芦苇。太医院的方子用了不少,诃子、肉蔻涩得他肚子胀,倒不如这粥来得妥帖。山药选的是怀庆府的,去皮切丁,炖得绵密;山楂用的是山里红,去核煮软,那股酸被米粥的甜中和了;米是江南的晚籼,熬得每粒都开了花,连带着肠子里的滞气都顺了。
这粥得用砂罐慢慢熬。李修文指着粥里的山楂,山药要选面的,煮出来才;山楂得用冰糖腌过,去尽那点涩;米要淘三遍,泡半个时辰,熬到起米油才管用。他忽然压低声音,老郎中说,这粥是给脾虚的田地施肥,山药是培土的泥,山楂是松土的锄
王启年尝了口,酸得眯起眼睛:这般酸,亏你吃得惯。李修文笑了:酸才能开胃,脾醒了,肠子里的东西才能化得掉。
五仁粥
冬至前,顺天府尹赵德昌正喝着五仁粥。花生仁、核桃仁、杏仁煮得粉糯,郁李仁、火麻仁融在粥里,绿豆的清苦混着小米的甘,倒让这稠粥添了几分清爽。
大人这粥,闻着就香。小厮阿福在一旁添炭,张郎中说,您这便秘的毛病,得用些能的东西。
赵德昌喝着粥,忽然觉得肠子里动了动。他这便秘犯了半年,三四日才上一次茅房,每次都像过刑。太医院开的泻药吃了就肚子疼,倒不如这粥来得温和。五仁各按分量:花生仁、核桃仁、杏仁各二十克,郁李仁十克,火麻仁十克,都是炒过的,香得很;绿豆三十克,小米七十克,熬得稠稠的,白糖四克,甜得恰到好处。
郎中说,这粥得用陶钵在炭火上煨。阿福替他擦汗,五仁要提前泡一夜,磨成粉再下锅,才容易消化;绿豆要煮开花,说这样清肠火;小米要选新的,熬出米油才养人。他忽然笑了,郎中说,这粥是给干涸的河道注水,五仁是滋润的雨,小米是垫底的土
赵德昌望着窗外的雪,忽然想起年轻时在西北戍边,见牧民们总吃些果仁,说是大漠干燥,靠这个能润肠胃。那时只当是充饥,如今喝着这粥,竟觉得连日来的燥气慢慢消了,连夜里的失眠都轻了。
转年清明,马老太爷、周明远、李修文、赵德昌竟在报国寺的斋堂偶遇。桌上摆着佛手娃娃菜、山楂山药粥,五仁粥冒着热气,墙角的陶壶里温着黄连甘草饮。四人望着彼此红润的脸色,忽然明白——这世间的病,原是和时节一般,春温夏热,秋燥冬寒,而草木的性子,恰能应着这天地的节律,用最朴素的滋味,调和着人体的偏失,如同这满桌的食物,苦甜酸咸里,藏着最本真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