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聒噪,将夏日午后浸得溽热肿胀,然林中风尚清凉。溪水于浅滩漫作一片粼粼如镜之域,倒映天上流云,亦映出林小满手中那支歪扭树枝。她赤足立于水中,裤脚挽至膝畔,浅棕短发为阳光晒暖,仿若裹上一层蜜糖。
此乃林小满十三岁之夏,亦是其于这片林子度过之最后暑假。父母言下学期将转学至城中,她未落泪,唯每日奔往林里,把心事隐匿于溪水与树影间。此刻,她执树枝之手轻点水面,涟漪层层荡开,将阳光碎成之金斑搅作流动星辰。
浅滩边芦苇丛中,藏着一只拇指大小之蓝甲虫,乃林小满昨日所发现。其翅上花纹酷似奶奶所绣肚兜,她蹲于水边凝视良久,直至甲虫振翅飞去,方发觉自身影子已被拉长。今日,她欲探寻有无更稀罕之物,诸如会发光之石,或藏于水草间之小鱼。
“小满!”远处传来阿婆呼唤,带着林里特有的潮湿气息。林小满未回应,将树枝往水草深处探去,惊起几只豆娘,蓝莹莹之翅擦过她面庞。水草下有细沙,蹭过她脚趾,痒痒的,恰似幼时阿婆为她挠背。
溪水上游漂来一片梧桐叶,黄边绿心,宛如一只折好之小船。林小满用树枝将其拨至脚边,轻轻踩住,叶子便载着她的重量向下游滑去。她忆起去年与阿远哥于此放纸船,阿远哥说纸船能漂至大海,然那些写满愿望之纸船,翌日皆卡在下游石缝中,被太阳晒成脆薄之片。
“你又偷跑出来!”阿远之声自身后陡然响起,林小满吓了一跳,树枝险些落入水中。阿远比她年长两岁,已辍学在家帮着务农,皮肤晒得黝黑,笑时眼角有深深纹路,仿若林子深处之老树根。
“才没有偷跑,我在……探索自然!”林小满梗着脖子反驳,脚趾在水中抠起细沙。阿远凑近,朝水里瞧了瞧:“探索出什么了?会咬人的小鱼?”言罢伸手去挠她痒痒,林小满笑着躲避,树枝在水中胡乱挥舞,溅起之水花打湿阿远裤脚。
打闹之际,林小满踩到一块滑溜溜之物,险些摔倒。阿远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二人盯着水中那块灰不溜秋之“石头”——竟是一只老龟,正悠然划动四肢,背上花纹似一幅被水晕开之山水画。
“它在睡觉呢。”林小满轻声道,阿远点头,二人蹲于水边,看老龟缓缓游向深潭。阳光透过树叶,洒下金斑于龟壳之上,与水面波纹缠绕,仿若一场无声之舞。
“阿远哥,你说城里之河,也有这般老龟否?”林小满突然问道。阿远未即刻作答,他知晓林小满要走,却不知如何宽慰。去年其父欲带他去城里打工,他死活不肯,一心只想守着这片林子,守着自幼玩耍之溪流浅滩。
“城里之河……”阿远挠挠头,“应也有吧,只是……许是没这么多水草,亦无这般多虫子。”见林小满眼中光芒黯淡,又补上一句,“但城里有高楼,有霓虹灯,还有诸多书店,你不是爱看书嘛。”
林小满低头搅着水,树枝在水中划出歪扭线条:“可我舍不得此处之虫子与老龟。”还有那难以言说之不舍,舍不得与阿远哥于林中之嬉闹,舍不得午后阳光洒落水面之景象。
日头渐西斜,林里光线变得柔和,溪水染作蜜色。林小满与阿远坐于浅滩边之大石上,看蜻蜓点水,看归鸟掠过树梢。阿远从裤兜掏出一个玻璃罐,内装一只萤火虫,是他傍晚于芦苇丛中捕获:“给你,城里夜晚瞧不见这个。”
林小满接过罐子,萤火虫之光在罐中忽明忽暗,仿若装下一片小小星空。她忽展颜而笑,将罐子举至阿远眼前:“阿远哥,你瞧,像不像我们之秘密基地?”阿远看着她眼中光芒,亦笑了,笑得眼角纹路更深。
那日傍晚,林小满将萤火虫放回芦苇丛,看着它融入夏夜微光之中。她明白,有些事物无法带走,恰似这片林子之风,这汪溪水之凉,以及与阿远哥于浅滩共度之时光。但她亦知,这些藏于童年之好奇与温柔,会伴随她前往城中,于钢筋水泥之缝隙间,渐渐化为别样模样——宛如浅滩之溪水,无论流向何方,皆携林子之清透与绿意。
其后,林小满果真去了城里,书包中装着阿远所赠之梧桐叶书签,还有浅滩之沙砾。每当思念那方小天地,她便会轻抚书签,忆起那个夏日午后,树枝点水之涟漪,老龟游过之波纹,以及萤火虫于罐中发出之微光。那些时光浸润而成之清透绿意,成为她在异乡最珍贵之底色,令她面对城市喧嚣时,总能忆起溪水浅滩之温柔,忆起与山野对话之每一步轻踏,忆起童年里最纯粹之好奇与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