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坐在电脑前，手指悬在鼠标上，迟迟没有落下。
屏幕上是他的银行卡余额页面，数字不算少——五年攒下的存款，加上刚到账的补偿金，凑在一起是个足以让他心跳加速的数目。但这个数字后面，跟着一个更庞大的数字：二手房车的报价。
他把网页拉到最下面，看着那个标红的“总价”，突然觉得喉咙发涩。这几乎是他的全部家当，是他熬了无数个通宵换来的“安全感”，现在要把它变成一辆车？一辆不知道要开到哪里去的车？
手机在旁边震动，是大学室友张浩发来的视频通话。林墨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墨哥，听说你被优化了？”张浩的大嗓门从屏幕里炸出来，他身后是乱糟糟的客厅，孩子的哭闹声隐约可闻，“我早就说你们公司不是人待的地方，天天996，现在好了吧？”
林墨苦笑了一下：“别幸灾乐祸了。”
“我这不是幸灾乐祸，”张浩正经起来，“说真的，你打算咋办？我认识个猎头，要不要帮你问问？”
“我还没想好。”林墨说。
“没想好？”张浩瞪大了眼睛，“你都快三十了，能跟刚毕业的毛头小子比吗？赶紧找下家啊！你存款够撑几个月？”
存款。又是存款。林墨看着屏幕里张浩焦虑的脸，突然觉得有点陌生。他们曾经是睡上下铺的兄弟，一起在操场上疯跑，一起在深夜里聊梦想。现在张浩在一家国企做中层，买了房，生了娃，每天操心的是房贷和学区房，而他自己，好像还停留在原地，或者说，被困在了原地。
“我想出去走走。”林墨突然说。
张浩愣住了：“走？走去哪？现在找工作多不容易——”
“不是旅游，”林墨打断他，“我想……换种活法。”
他把想买房车的念头说了出来，屏幕那头的张浩沉默了足足半分钟，然后冒出一句：“林墨，你没发烧吧？”
“我很清醒。”
“清醒个屁！”张浩的声音拔高了八度，“房车？那是有钱人玩的东西！你把钱全投进去，到时候没钱了咋办？住桥洞吗？再说你爸妈能同意？”
林墨没说话。他知道张浩说的都是现实，是他这五年来被反复灌输的“正确答案”：稳定，存钱，买房，结婚，生子。可这些“正确答案”，为什么让他觉得喘不过气？
“你还记得毕业那天吗？”林墨轻声问。
张浩愣了一下：“啥？”
“我们在宿舍楼下喝酒，说要一起开辆房车环游中国，”林墨的声音有点发飘，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你说要带台吉他，我带相机，走到哪写到哪，拍到哪。”
屏幕那头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张浩才嘟囔了一句：“那时候不是年轻不懂事嘛。”
“也许吧。”林墨笑了笑，“但我总觉得，有些东西不该被忘掉。”
挂了电话，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林墨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上班的人潮像蚁群一样涌动，每个人都低着头，脚步匆匆，脸上带着和他昨天一样的疲惫。这就是他生活了五年的城市，繁华，热闹，却像个巨大的玻璃罩，把他和真正的生活隔离开来。
他打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翻出一个褪色的笔记本。这是他大学时的日记本，封面印着梵高的《星空》，边角已经磨得卷了边。
他翻开本子，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辆破旧的二手自行车，后座绑着个帆布包，包上印着“云南”两个字。这是他大三时骑行滇藏线的“座驾”，当时每天骑几十公里，累得倒头就睡，却觉得日子亮得晃眼。
日记里写满了琐碎的句子：
“今天看到了日照金山，雪山在阳光下像会发光，原来真的有这样的风景。”
“遇到个守茶馆的老奶奶，她说‘人要慢慢走，才能看到路边的花’。”
“以后一定要买辆车，带着相机和笔记本，把中国的角落都走一遍。”
字迹稚嫩，却透着股热气。林墨的手指抚过那些歪歪扭扭的字，突然觉得眼眶发热。这些被他遗忘在抽屉深处的梦想，原来一直都在，只是蒙上了太厚的灰尘。
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林墨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墨墨，昨晚没睡好？声音怎么哑了？”母亲的声音带着关切。
“没事妈，可能有点着凉。”林墨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的天空，“爸生日……我今天一定回去。”
“真的？”母亲的声音亮了起来，“太好了！你爸早上还念叨你呢。对了，你爸说他那个老相机坏了，你懂这个，回来帮看看？”
林墨心里一动。父亲退休前是中学的美术老师，喜欢摆弄相机，家里有台用了十几年的单反，还是林墨大学时用兼职钱买的。
“好，我回去看看。”
挂了电话，林墨再次打开那个二手房车的网页。这一次，他的手指不再犹豫。
他查了查路线，从市区到父亲家要坐两个小时地铁。他换了件干净的衬衫，把日记本塞进背包，又带上了那台大学买的二手单反。出门前，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五年的出租屋，墙上还贴着刚入职时的电影海报，边角已经卷了起来。
“再见了。”他轻声说，像是在跟过去的自己告别。
地铁里挤满了上班的人，林墨被夹在中间，却觉得心里异常平静。他掏出手机，给那个卖房车的车主发了条消息：“你好，那辆车我想看看，今天下午有空吗？”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他仿佛听到了一声轻响，像是心底某个生锈的开关被重新拧开。
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后退，像被快进的电影。林墨靠在扶手上，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突然觉得，那个迷茫的陌生人背后，好像站着一个背着相机的年轻人，正朝着远方，一步一步地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