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彦卿活成了一具被无形鞭子抽打的陀螺，永不停歇，身不由己。
巡防、操练，这些云骑军的日常事务依旧，却成了他沉重生活中仅存的、令人疲惫的“喘息”之机。一旦得空，所有时间都被那该死的《诛仙四剑宿主基础培养计划（第一阶段）》无情吞噬，不留丝毫缝隙。
白日里，只要意识稍有空隙，那强制观想的诛仙阵图道纹便如附骨之蛆般浮现，扭曲蠕动，无时无刻不在冲刷、刺痛着他紧绷的精神。他必须分出一大半心力与之对抗，才能勉强维持外表的正常，这使得他巡防时眼神偶尔会失焦，反应慢了半拍，引来同袍几句善意的调侃：“彦卿，是不是夜里偷摸练剑太狠了？年轻人，气血方刚也要懂得节制啊。”
他只能报以苦涩的浅笑。节制？那系统冰冷严苛的字典里，恐怕根本没刻下这个词。
而夜晚和所有休憩时间，则彻底沦为剑术基本功的无间地狱。
“劈”、“撩”、“挂”、“抹”、“刺”……每一种最基础、最枯燥的剑式，都以“万”为单位，伴随着系统那精确到小数点后几位的严苛误差判定，反复锤炼，几近机械。最初的一千次“刺”仅仅只是残酷训练的开胃小菜。他握着那柄曾经爱不释手、此刻却因麻木而感觉轻若无物的工造司长剑，在寂静的院中从日落练到星斗满天，再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肌肉酸痛欲裂，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手臂沉重如灌满冰冷的铅块，汗水浸透衣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最终在地面上洇开一片片深色、带着咸涩气息的痕迹。精神上的枯燥与反复被否定带来的巨大挫败感，如同钝刀割肉，远比身体的疲惫更磨人、更令人绝望。
有好几次，在连续数百次挥剑因角度、力道或轨迹上那微不可查、近乎吹毛求疵的偏差被系统判定失败后，一股灼热而狂暴的无名火直冲顶门。他几乎想要将手中的长剑狠狠掷于地上，对着那冥冥之中、冰冷无形的系统意志怒吼出声：“够了！这种无意义的重复到底有什么意义？！”
“检测到宿主情绪剧烈波动，产生放弃念头。” 那毫无情感的冰冷意念流总是适时地响起，如同兜头浇下的冰水，“提醒：诛仙剑气，非无上道基不可驾驭。心浮气躁，乃剑道大忌。任务失败，将永久剥夺剑气使用资格。”
没有更多的威胁，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但那种源于灵魂烙印的、与诛仙四剑彻底无缘的可能性，像一盆彻骨的冰水，瞬间浇熄了他心头的所有躁火与不甘。
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看着自己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指节泛白的手，最终只是沉默地、死死咬紧牙关，再次抬起灌了铅般沉重的手臂，努力调整着紊乱的呼吸，以更专注、更平稳、近乎虔诚的姿态，刺出下一剑。
除了这地狱般的练剑，还有雷打不动、同样煎熬的“养剑”功课。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时，他盘膝坐在冰冷的床榻上，排除万般杂念，艰难地引导着体内那微弱得可怜、源自“巡猎”命途的稀薄能量流，小心翼翼地去触碰、温养意识海深处那四道若隐若现、散发着亘古苍茫气息的剑影。
诛仙剑的凌厉霸道，戮仙剑的纯粹杀意，陷仙剑的诡谲多变，绝仙剑的森罗万象。每一次意念的接触，都像是以凡俗血肉之躯去触摸亘古不化的万载玄冰，或是直面宇宙终末的恐怖图景——冰冷、死寂、高高在上，带着将他渺小神魂都彻底冻结、湮灭的恐怖威压。
过程痛苦而煎熬，进展更是微乎其微，几乎令人绝望。那四道剑影如同四个深不见底、贪婪无比的黑洞，疯狂吞噬着他小心翼翼输送过去的每一丝能量，却吝于给予哪怕一丝一毫的反馈或回应，仿佛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直到半个月后的一个深夜。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斑驳、寂静的光影。彦卿刚刚结束又一轮三千次精准到毫厘的“劈”字诀练习，浑身像是散了架，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连动一动手指都显得无比艰难。但他还是强撑着几乎要罢工的身体坐起，盘好腿，开始了每日例行的养剑功课。极度的疲惫如同厚重的帷幕，反而削弱了某种精神上的界限。
或许是因为这极限状态下的微妙变化，也或许是日复一日、水滴石穿般的能量温养终于积攒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效果。当他将意念高度集中，尝试沟通那道主掌“杀戮”、最为决绝、也最为纯粹的戮仙剑影时，与以往那纯粹的冰冷死寂不同——
“锵——！”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在他灵魂深处炸开的金铁交鸣骤然响起！
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一道纯粹意念的冲击波，震荡着他的心神。
伴随着这声灵魂层面的剑鸣，一股锐利无匹、斩灭一切生机的恐怖气息如同细微却致命的电流，顺着他与剑影之间那微弱的能量感应，倏然反馈回来一缕！
这缕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无与伦比的“锋锐”特质，仿佛能切开世间万物。它悄然融入彦卿运转的能量流中，如同水滴汇入溪流，瞬间改变了溪流的本质。
下一刻，福至心灵！
彦卿几乎是完全下意识地，并拢右手食指与中指，化作剑指，依照脑海中早已观想了无数遍的、某个最简单直接、象征着“断”与“绝”的诛仙阵图道纹轨迹，对着身前尺许外的虚空，轻轻一划！
没有动用体内任何属于他自己的能量，仅仅是意念引动着那缕刚刚反馈而来的、微乎其微的戮仙剑气息。
“嗤——”
一声轻响，细微却清晰，仿佛滚烫的利刃切过凝固的油脂。
空气中，一道细如发丝、长约半尺的黑色裂痕，如同丑陋的伤疤，凭空出现！
那裂痕边缘呈现出一种绝对的平滑，散发着一种“切断”一切的终极意味，仿佛那里的空间结构被某种至高无上的力量瞬间斩开。裂痕内部并非纯粹的虚无，而是隐隐透出令人心悸的、深沉的暗红色泽，如同凝固的污血，又像是毁灭深渊投来的一瞥，充满了不祥。
仅仅存在了不到十分之一个呼吸，那道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色裂痕便悄然弥合，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只留下空气微微的涟漪。
房间里重归寂静，只有清冷的月光依旧安静地流淌。
彦卿僵在原地，保持着并指划出的姿势，瞳孔剧烈收缩成针尖大小，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咚咚咚地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怔怔地看着那道裂痕消失的地方，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灵魂都感到刺痛的极致锋锐之意，提醒着他刚才并非幻觉。
成功了？
不，甚至远远算不上成功。这只是借用了那微不足道、转瞬即逝的一缕外泄气息，模拟了最粗浅、最皮毛的道纹应用。
但……效果是真实的。无可辩驳。
空间，被划开了。
尽管只有一丝，尽管转瞬即逝。
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感，混合着极致的震撼与一丝隐秘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狂喜，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窜过他的四肢百骸。半个月来的所有疲惫、枯燥、憋闷、自我怀疑，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被赋予了沉甸甸的意义。
诛仙四剑……这就是……属于圣人的、足以开天辟地的无上威能的冰山一角？哪怕只是其亿万分之一的微末流露？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收回手指，感受着体内那缕珍贵无比的外来气息已然消散无踪，但某种对力量、对世界的根本认知，已经在这一指之间，被彻底改变、重塑。
第二天，云骑军演武场。
例行对练，彦卿的对手是一名以刀法刚猛凌厉、大开大合着称的老兵。对方沉腰坐马，吐气开声，势大力沉的一刀带着破空的风啸横斩而来，刀光如匹练，直取彦卿腰腹。
若是往常，彦卿会凭借精妙绝伦的身法和更胜一筹的灵动速度侧身闪避，或者以巧妙的粘、带、卸等劲力化解这刚猛一击。但此刻，他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昨夜那划破空间的一指，那诛仙阵图中蕴含的、直指“绝灭”本源的终极轨迹。
他眼神骤然一凝，手腕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极其细微地一抖，手中长剑并未选择硬撼那沛然刀势，也未完全闪避锋芒，而是循着一种玄之又玄、近乎本能的微妙感觉，剑尖精准无比地以一个极其微小、迅捷如电的角度，刺向对方刀锋力量流转中某个最薄弱、最不稳定、如同水流漩涡般的“节点”！
“叮！”
一声清脆得有些异样、甚至带着点金属颤音的交击声响起。
老兵只觉得一股诡异的力量顺着刀身传来，手臂猛地一麻，那原本沛然莫御的力道仿佛泥牛入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更有一股带着撕裂与瓦解意味的诡异震颤之力汹涌而上，让他胸口气血都为之一窒，凝聚的攻势瞬间土崩瓦解。他蹬蹬蹬连退三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满脸惊愕与难以置信地看向彦卿，目光落在他手中那柄看似平平无奇的长剑上。
“你…你小子…”老兵看着自己微微颤抖、几乎握不住刀的右手，又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着彦卿，“刚才那一下…怎么回事？邪门得很！”
彦卿自己也有些发愣，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剑。他刚才只是心念微动，本能地尝试模仿那种“破灭”、“绝断”的意境，并未动用任何特殊力量，效果却出奇地好，仿佛触摸到了某种更本质的规则。
他收剑而立，脸上适时地露出属于少年人的、略带腼腆和不确定的困惑笑容，仿佛自己也不太明白：“可能是…侥幸？感觉那一刀劈过来的时候…好像…没想象中那么难接住。”
老兵将信将疑，皱着眉嘟囔了几句“年轻人进步真快”、“手感来了神仙也挡不住”之类的话，揉了揉发麻的手臂，终究没再多问。
然而，这看似寻常的一幕，却一丝不落地落入了不远处高台上，一道慵懒倚栏而望的身影眼中。
景元单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朱漆栏杆上，那双总是半眯着、仿佛对世间万物都漫不经心的金色眼眸，此刻却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演武场中的彦卿，将他方才那细微的动作和剑势的变化尽收眼底。
他轻轻“咦”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栏杆上富有节奏地敲击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
“这小子的剑……”他低声自语，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和深沉的探究，“怎么突然多了点……不一样的味道？”
“煞气？戾气？不像。”他微微蹙起英挺的眉头，似乎在脑海中飞速寻找着最贴切的词汇来捕捉那一闪而逝的剑意本质。
“……倒像是……”景元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仿佛穿透了表象，直视核心，“……更接近本源的，‘破灭’的味道？有趣。当真有趣。” 最后两个字，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消散在微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