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宅成了密不透风的茧。
顶尖的医疗团队来了又走,留下大同小异的诊断建议和一堆瓶瓶罐罐的药物。顾沉屿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他像看守最珍贵的宝藏一样守着沈弦,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可这宝藏本身,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
沈弦的顺从近乎麻木。他按时服用那些昂贵的药片,吞咽时微微蹙眉,仿佛那不是救命的良药,而是某种不得不完成的任务。他吃得越来越少,身形在宽大的居家服里显得愈发空荡。大部分时间,他只是蜷缩在落地窗边的躺椅里,望着外面被精心修剪却毫无野趣的花园,眼神空洞,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琉璃美人。
顾沉屿开始无法在书房安心工作。他总会找各种借口下楼,或是倒水,或是拿份无关紧要的文件,只为了看一眼躺椅里的那个人是否还在。
有时,他会看到沈弦睡着了。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过于苍白的脸上,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呼吸轻浅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每当这时,一种莫名的恐慌就会攫住顾沉屿的心脏,让他必须走近些,直到能感受到那微弱的呼吸,才能勉强压下那股寒意。
他开始命令厨房变着花样准备菜肴,都是些清淡滋补的。他会坐在餐桌主位,看着沈弦像完成任务一样,小口小口地吃着,吃不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再吃一点。”顾沉屿的声音是惯有的命令式,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沈弦会抬起眼,目光掠过他,没有任何情绪,只是轻轻摇头:“饱了,顾先生。”
那种拒绝,不是赌气,不是抗议,而是一种彻底的、对自身需求的漠然。仿佛这具身体的好坏,早已与他无关。
顾沉屿胸口的滞闷感一天比一天沉重。他宁愿沈弦哭闹、指责,甚至像那晚一样尖锐地反问,也好过现在这样,死水无波。他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都打在了一团棉花上,而这团棉花,正在一点点变得冰冷。
一天深夜,顾沉屿被噩梦惊醒,梦里是沈弦毫无生气的脸。他心烦意乱地起身,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沈弦的客房外。
门没有锁。他轻轻推开,借着走廊的地灯,看到沈弦侧身躺着,似乎睡得很沉。但顾沉屿却敏锐地察觉到,那身影在微微发抖。
他悄步走近,发现沈弦的额头上覆着一层细密的冷汗,嘴唇失去了血色,呼吸急促而浅弱。他下意识地伸手探向沈弦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的湿腻。
“沈弦?”顾沉屿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颤抖。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无意识地蜷缩得更紧,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顾沉屿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按下呼叫铃,声音嘶哑地低吼:“叫医生!快!”
家庭医生匆匆赶来,检查后,给出的结论是体质虚弱引起的夜间低血压和轻微心悸,并无生命危险,但需要好好静养,尤其不能忧思过度。
“忧思过度……”顾沉屿站在床边,看着医生给沈弦注射了舒缓的药物,看着那张脸在药效下逐渐恢复平静,但苍白依旧。这四个字像锤子一样砸在他心上。
他在忧思什么?是因为自己吗?是因为这个令人窒息的金丝雀牢笼吗?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顾沉屿。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所以为的“保护”,可能正在加速某种东西的消亡。
他挥手让所有人都出去,独自坐在床边的阴影里,看着沈弦沉睡的侧脸。月光勾勒出他柔和的轮廓,这一刻,他不再是什么替身,他只是沈弦,一个被他用契约绑来,正在被他一点点耗尽心力的、活生生的人。
顾沉屿伸出手,指尖悬在沈弦微凉的脸颊上方,却迟迟不敢落下。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沈弦时,那双眼睛里的平静和偶尔闪过的灵光。而现在,那里面只剩下了一片荒芜。
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绕得他几乎无法呼吸。悔恨的毒液,开始顺着“渐弱的脉搏”,悄无声息地,注入他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