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的京城,冰火两重天。
街面上,老百姓看的心里乐开了花。
一车接一车的金银粮食,贴着封条,从那些完蛋的王公贵族府里往外拉。
看热闹的人脖子伸的老长。
一个个心里头比过大年还舒坦。
可另一头,户部衙门里。
人人脑门子冒汗,热的快要着火。
户部尚书上官弘,一辈子都在钱眼里打滚。
他捧着刚拢上来的册子,两只手抖成了筛子。
一张老脸涨的通红。
嘴巴张着,半天都合不上。
算盘珠子都快搓出火星子了!
“发了。。。发了啊。。。”
老头嘴里翻来覆去,就这么两个字。
他身边的几个户部主事,一个个都傻了。
眼神发直。
手里的毛笔掉在地上,人都没反应。
账册上那串零,长的让他们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这几十个王八蛋的家底,被抄了个底朝天。
掘地三尺挖出来的钱。
那个总数。。。
竟然顶得上大明朝廷不吃不喝,攒上整整十年的国库收入!
一个年轻官员哆嗦着嘴唇,声音都变了调。
“疯了,全他妈疯了!”
“这帮国贼,这是把大明的骨髓都敲出来熬油了!”
“走!”
“快!随我进宫!见太子!”
上官弘一巴掌拍在桌上,桌子山响。
他一把抓起那本比命根子还金贵的总账,撒腿就往外冲,跑的比兔子都快。
他现在脑子里就一个念头。
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太子!
有了这笔钱!
九边军饷算个屁!
河工修堤算个屁!
百官俸禄,毛毛雨!
他上官弘,要当大明开国以来最有钱的户部尚书!
。。。
东宫,书房。
朱见济刚放下手里一本水力纺车的图册,就见上官弘火烧屁股般的冲了进来,连通传都给省了。
“殿下!殿下!大喜!天大的喜讯啊!”
上官弘扑到朱见济的书案前,把那本总账“啪”的拍在桌上,激动的满脸褶子都在哆嗦。
“出来了!总数出来了!殿下您猜猜有多少?”
他伸出两只手,哆哆嗦嗦的比划了一个数字,嗓子都哑了。
“白银!纹银!足足八千七百多万两!还不算那些田契房产古董珠宝!殿下,咱们大明,富可敌国了!”
他说完,眼巴巴的看着朱见济,等着太子龙颜大悦,赏他几句好话。
可朱见济的脸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只是拿起那本总账,平静的翻了几页。
“哦,八千七百多万两。”
“殿下。”
上官弘急着补话。
“臣以为,该立刻把这笔巨款全填进国库!如此一来,十年之内,我大明再无钱粮之忧!臣。。。臣斗胆,恳请殿下即刻下旨!”
他说着,就要往下跪。
“上官大人。”
朱见-济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着他,平静的吓人。
“孤问你,这八千多万两银子,从哪来的?”
上官弘愣住了。
“是。。。是从叛党逆贼府里抄检来的啊。”
“那叛党逆贼的银子,又是从哪来的?”
朱见济又问。
“是。。。是他们搜刮民脂民膏,贪赃枉法,甚至。。。还有通倭走私得来的。”
上官弘的声音小了下去,他心里咯噔一下,发觉不对劲了。
朱见济放下账本,语气很轻,字字诛心。
“这笔钱,取之于民。”
“每一文,都沾着百姓的血汗。”
“如今,就这么简简单单放进国库,再让你们这些管账的,按部就班花出去。”
“这叫物归原主吗?”
他摇了摇头,笑了,那笑意让人发毛。
“不。”
“这叫与民争利。”
“上官大人,你的格局,小了。”
上官弘傻站在原地。
脑子里飞转的算盘,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卡死。
他彻底懵了。
第二天,奉天殿。
廷议上,太子朱见济提出要把这笔巨款重新分分,整个朝堂当场炸锅。
“殿下三思啊!国库空虚已久,这等天降横财,正该充实国库,安稳社稷!”
“是啊殿下,这钱要是分了,国库怎么办?来年的军费,河工,赈灾,哪样离得了钱?”
官员们吵成一锅粥,都当太子疯了。
朱见济一句话不说,就那么听着。
等所有声音都小了下去,他才上前一步,洪亮的声音炸响大殿。
“诸位大人,安静。”
“孤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他扫视一圈,眼神锋利。
“但孤要告诉你们,一个国家的强盛,不在于国库的银子堆多高,而在于藏富于民,在于这银子能不能变成老百姓吃饱穿暖的粮食,能不能变成保家卫国的刀枪!”
“孤决定,成立一个临时衙门。”
“名字,就叫清吏司!”
“户部,西厂,都察院,三家合办,专管清点,评估,处置所有查抄家产!”
话音没落,底下又是一片骚动。
三堂会审,这手笔太大了。
“最重要的一条!”
朱见济的声音陡然拔高,压下所有议论。
“清吏司所有账目,从今天起,一草一木,一两一分,都必须在《大明日报》上逐条公开!接受我大明,天下百姓的监督!”
轰!
大殿里死一般的安静。
所有官员,不管之前是啥立场,都觉得后脑勺被人用锤子狠狠的砸了一下。
财产公开?
还要登报,让那些泥腿子都看见?
这是什么鬼玩法?这不等于把账本摊在太阳底下晒吗?这往后。。。还怎么“筹措”?还怎么“腾挪”?
一瞬间,无数官员脸色煞白。
天塌了。
而于谦和沈炼,短暂的震惊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藏不住的激赏和钦佩。
狠!
这一招,等于彻底断了所有想从这笔横财里捞油水的手!也用最直接的方式,向天下人宣告了新政权的磊落和公信!
。。。
清吏司衙门,设在前督察院的一处别院,刚挂牌,就成了全京城最热闹的地方。
衙门里,没一个传统的老官僚,全是些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
他们是从武学算术科和新式书院里挑出来的好手,脑子活,手脚麻利,最重要的是,他们眼里只有太子,不懂也看不起官场那套弯弯绕。
一个叫马亮的年轻人,瘦的皮包骨头,就是这群人的头。
他带着人,把一箱箱查抄来的财物分门别类,用朱见济教的阿拉伯数字和复式记账法,飞快的登记造册。
一个户部派来监督的老主事钱扒皮,看的眼花缭乱。
“哎哎,小马大人,那可是前朝的官窑青花!得轻点!得找老师傅估价!”
“那幅唐寅的画,不能就这么卷起来啊,得用楠木盒子装着!”
马亮头也不抬,一边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一边指挥手下。
“钱大人,殿下有令,所有物品,只记三样:品名,数量,折银!我们不是开当铺的,我们是给国家清算资产!要的是效率!”
“这。。。这不成体统!”
钱扒皮吹胡子瞪眼。
“殿下说的话,就是最大的体统!”
马亮一句话把老主事怼的没声了,只能看着这帮小子把他眼里值老鼻子钱的宝贝,跟大白菜似的登记,封存,入库。
短短五天。
在旧官僚眼里起码要半年的活,清吏司干完了。
一本厚厚的,清晰无比的总账,送到了朱见济的案头。
十月二十日,奉天殿。
当朱见济拿着清吏司呈上来的最终报告,宣布财富分配方案时,整个大明,都被这一声惊雷,震得地动山摇。
“清吏司奏报,查抄逆产,共得田地二十八万顷,铺面宅邸三千七百余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等折合白银,共计九千一百二十三万两!”
朱见济的声音很平静,但下面的百官已经麻木了。
“父皇准奏,孤意已决。”
他吸了口气,声音传遍大殿,也传向了整个天下。
“第一!”
“所有查抄田产,全部分给自土木堡以来,为国捐躯的将士遗属,以及京中无地的佃户流民!由清吏司即日造册,发给盖有‘清吏司’大印的新地契!皇庄也在此列!”
此言一出,在殿外旁听的百姓代表和一些武将家属,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
“殿下千岁!”
一个断了条胳膊的老兵,当场跪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儿子,死在了北京保卫战,家里三代佃农,做梦都没想过,这辈子能有自己的地!
“第二!”
朱见济的声音带上了金属的质感。
“所有查抄之金银!”
“五成,计四千五百余万两,尽数归入国库!”
户部尚书上官弘一听,腿一软,差点幸福的晕过去。
“三成,计两千七百余万两,注入新成立之‘皇家工商总会’!专用于兴修水利,开采矿山,建造船厂!”
“剩下二成,计一千八百余万两,尽数拨给格物院!孤要李泰他们,给孤用银子,砸出最犀利的火枪,砸出最威猛的火炮!砸出一个钢铁铸就的盛世!”
他每说一句,官员们的心就被重锤一下。
他们看到了一个何等庞大的蓝图!
农业,国库,工业,军工。。。这个年仅九岁的太子,用一笔泼天财富,将整个大明的未来,都安排的明明白白!
没人反对。
也没人敢反对。
一场血腥的清洗,最终以一场普天同庆的经济盛宴收场。
朱见济的个人名望,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
就连龙椅上的景泰帝,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眼神都变的无比复杂,是骄傲,是震撼,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朝会散了,官员们一个个丢了魂似的往外走。
殿外,是山呼海啸般的“陛下圣明,太子千岁”!
朱见济站在丹陛之上,感受着这股扑面而来的人心浪潮,脸上却没有太多喜悦。
就在这时。
清吏司那个叫马亮的年轻人,满头大汗,脸上还沾着墨迹,完全不顾殿前仪态,疯了一样的冲破侍卫阻拦,跌跌撞撞的跪倒在他面前。
他手里高高举着一个油布包着的东西,声音都变了调。
“殿下!殿下!臣。。。臣等在整理曹吉祥一处隐秘外宅的财物时,发现了一个暗格!”
“暗格里。。。全是些从未见过的西洋奇物,还有这个!”
他颤抖的打开油布包。
里面是一本用奇怪文字写的账册。
和一张用羊皮绘制,满是盐渍,画着诡异航线的地图!
“殿下,这账。。。看不懂,可这张图。。。上面标的地名,闻所未闻!”
“那条线。。。它指向了一个比佛郎机更远的地方!”
朱见济的眼神,瞬间钉死在那张陌生的海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