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溺在浑浊的温水里,时而上浮,触及些许光怪陆离的碎片,时而沉底,被无边的疲惫和痛楚包裹。李言感觉自己在一片混沌中漂浮了许久,直到一阵尖锐的、如同骨头被重新对接的剧痛,将他猛地拽回了现实。
“呃啊——!”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由粗糙原木搭建的屋顶,缝隙间透下几缕昏黄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干草、柴火和某种苦涩草药混合的气味。他正躺在一张铺着干草和兽皮的硬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床略显硬邦邦、但还算干净的粗布被子。
剧痛来自他的左臂和胸膛。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左臂被两块削平的木板牢牢固定住,用布条捆绑着。胸膛处也被紧密地包扎,隐隐有草药的味道传来。
“你醒了?”一个略显苍老、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李言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粗布短褂、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的老者,正坐在床边的木墩上,手里捣弄着一个石臼,里面是墨绿色的草泥。老者眼神浑浊却带着一丝阅尽世事的平静,正看着他。
“这里……是哪里?”李言声音沙哑干涩,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
“黑山镇,山脚下的村子。”老者放下石臼,拿起一个粗陶碗,从旁边的瓦罐里倒出半碗黑褐色的汤药,递了过来,“你昏倒在村口,是狩猎队把你抬回来的。先把这碗药喝了,能止痛,助伤口愈合。”
李言没有立刻去接,目光警惕地扫过这间简陋的木屋。除了一张床、一个粗糙的木桌和几个木墩,几乎别无他物。墙上挂着几张兽皮和一些干枯的草药束。
“放心,没毒。”老者似乎看出了他的戒备,将碗又往前递了递,语气平淡,“老夫是这村里的药师,姓陈。你伤得很重,肋骨断了两根,左臂关节错位,身上还有不少外伤。能活着爬出黑风岭,算你命大。”
黑风岭?李言心中一动,看来那就是他逃出来的那片山岭的名字。他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状况,剑核依旧死寂,心火也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力量全无,与普通人无异。眼下,他确实需要帮助。
“多谢陈老救命之恩。”他不再犹豫,接过药碗。汤药气味刺鼻,入口更是苦涩难当,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仰头一饮而尽。一股热流顺着喉咙滑下,很快,胸口的剧痛似乎真的缓解了一些。
“你是外面来的人?”陈药师接过空碗,状似随意地问道,浑浊的眼睛却仔细打量着李言。李言虽然此刻狼狈不堪,衣衫破碎,但那残留的衣料质地和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的气质,与山野村民截然不同。
李言沉默了一下,缓缓道:“在下是行商的伙计,路遇山匪,货物被劫,拼死才逃了出来,不慎坠入山涧,迷失了方向。”这是他早已想好的说辞,镇魔司巡夜使的身份太过惹眼,在情况未明之前,不宜暴露。
陈药师点了点头,没有深究。在这妖魔滋生、路途不太平的世道,类似的事情并不罕见。“你且安心在此养伤。村子偏僻,少有外人,但也还算安全。”
接下来的日子,李言便在这间简陋的木屋里住了下来,开始了漫长而痛苦的疗伤过程。
陈药师的医术很原始,却很实用。接骨、正位、敷药、包扎,手法老道,带着一种与山林打了一辈子交道磨砺出的沉稳。用的草药也都是从附近山里采摘的,有些李言甚至能辨认出来,是《百草纲目》或是夜行司基础药材辨识里提到过的、具有活血化瘀、消肿止痛功效的常见草药。
没有灵丹妙药,没有真气疗伤,一切都回归到最本质的生理恢复。
每天,他喝着苦涩的汤药,忍受着陈药师换药时带来的剧痛。断骨处的愈合奇痒难耐,伤口结痂又崩裂,反反复复。他大部分时间都只能躺在硬板床上,看着屋顶的木纹,听着屋外的风声、鸡鸣狗吠和村民隐约的交谈声。
他强迫自己进食,哪怕是粗糙的粟米饭和没什么油水的野菜汤,也努力咽下,为身体恢复提供能量。他尝试着调动那微弱的心火,但它如同耗尽了所有燃料,只能勉强维持一丝生机不灭,无法加速愈合。
这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和无力感,几乎让他发疯。习惯了掌控力量,骤然变成一个连翻身都需要咬牙忍痛的普通人,这种落差巨大。
但他知道,他必须忍耐。
他开始仔细观察这个小小的村落和陈药师。村民们大多面色黝黑,手脚粗大,穿着朴素的粗布衣服,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简单生活。他们对外来者保持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陈药师话不多,每日除了照料他,便是整理草药,或是被村民请去看些头疼脑热的小病。
这里似乎真的只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普通山村。但李言并未完全放松警惕,那灰袍人的阴影始终悬在心头。他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真实情况,偶尔旁敲侧击地向陈药师打听外面的消息,但得到的多是附近山岭的传闻和收成的好坏,对于更大的局势,陈药师也知之甚少。
时间一天天过去。在草药和自身顽强生命力的作用下,他的伤势开始稳定好转。胸口的疼痛逐渐减轻,左臂虽然还固定着,但已经可以轻微活动。他可以慢慢下床,在屋子里踱步,甚至走到门口,看看外面的景象。
村子坐落在山坳里,几十户人家,炊烟袅袅,孩童追逐打闹,显得平静而祥和。这与他之前经历的厮杀、阴谋、地底恐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恍如隔世。
这一天,阳光正好。李言坐在门口的木墩上,眯着眼看着远处的山峦。陈药师在一旁晾晒着草药。
“你的体质,比老夫想的要强。”陈药师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那么重的伤,换做常人,至少得躺上两三个月。你这才半个多月,就能下地走动了。”
李言心中微凛,面上不动声色:“或许是年轻时练过几天把式,底子好些。”
陈药师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继续手里的活计。
李言知道,自己恢复的速度可能还是引起了一些注意。但他无法控制,这已经是在心火沉寂、力量全无情况下的自然恢复速度了。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依旧隐隐作痛的左臂,感受着身体内部缓慢却坚定的愈合过程。力量尚未回归,伤势也远未痊愈,但他知道,自己正在一点点地从谷底爬起。
凡药愈凡躯。这一次,他依靠的不是超凡的力量,而是最基础的生存意志和这具身体本身的韧性。
他需要更多的时间,也需要尽快了解外界的情况,找到恢复力量的可能,以及……弄清楚那个灰袍人的来历和目的。
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迷雾。但至少,他暂时找到了一个可以喘息和恢复的角落。
他看着远山,眼神逐渐变得深邃。
养伤,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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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