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七年春,东赵成王赵珩第三次踏进新邺大学的论辩堂。与前两次微服私访不同,这次他带着三位议事堂大臣。他身着王服,径直走向堂前特设的席位。
堂下,近千名学子席地而坐,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们的君王,又转向今日辩论的主角——法家学者公孙岳与儒家老臣孟淳。
成王抬手示意辩论开始,目光扫过堂上悬挂的匾额:“求实拓新”。这是他即位之初亲笔所题,如今已成为新邺大学的校训。在这个失去朝鲜、困守扶桑的艰难时刻,这四个字承载着东赵王国全部的期望与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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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前,东赵军队在朝鲜半岛全线溃败,不得不撤出经营多年的朝鲜。消息传回国内,举国震动。老臣们跪在王宫前,哭诉着“愧对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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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东老君王尚是景王,而时为黑水台都督的赵珩,站在宫城高台上,望着东海方向,整整一日未进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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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朝鲜已失,若再不振作,恐连扶桑、流求亦不能保啊。”首相杜畿低声劝道。
赵珩转身,眼中布满血丝:“我们为何会败?大汉坐拥中原,我们据有扶桑、曾辖朝鲜,资源不相上下,为何他们日益强盛,我们却节节败退?”
杜畿沉默片刻,终于道:“或许问题不在疆土,而在思想。”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击中了赵珩心中酝酿已久的疑问。当晚,他召见了新邺大学祭酒徐尚,提出了一个大胆的问题:“若我东赵不再独尊儒术,会如何?”
徐尚手中的茶杯险些跌落:“大王,自武帝以来,儒术乃天下正道啊!”
“正道?”赵珩走到窗前,指向远方,“就是这条‘正道’,让我们失去了朝鲜。儒家重义轻利,可战争需要坚实的财力;儒家崇尚礼乐,可边关告急需要实用之才;儒家讲究华夷之辨,可我们东赵地处海外,需要与各族交往。这样的‘正道’,还要走下去吗?”
徐尚怔住了,他从未听过君王如此直白地质疑儒家根本。
“新邺大学该有一场变革了。”赵珩最终说道,“让百家重新发声,让学子自由辩论。东赵需要找到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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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平四年春,新邺大学举办了第一场“百家论战”,主题是“东赵强国之道”。论辩堂内座无虚席,连走廊都挤满了旁听的学子。
儒家代表孟淳首先发言,他年过六旬,曾是成王的老师:“治国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东赵之败,非儒术之过,恰是背离仁义之果。若使民重利轻义,国虽富而民心散,兵虽强而无斗志,此非长久之计。”
法家学者公孙岳随即起身。他年仅四十,却已头发花白,这是他十年钻研法家典籍的见证:“孟公所言差矣。当今天下,列国争雄,犹如战国再现。东赵地狭民寡,若不行富国强兵之策,必为他人所吞。请问孟公:仁义可能造出战船?德行可能生出粮饷?礼乐可能击退敌兵?”
场下一片哗然。如此直白地质疑儒家核心价值,在新邺大学的历史上从未有过。
孟淳面色不变:“治国如烹小鲜,急火快炒则外焦内生。商鞅变法,秦虽强而速亡;始皇暴政,二世而绝。此非法家前车之鉴乎?”
“不然!”接话的是墨家代表田穰。墨家在东赵一直有微弱但持续的影响力,他们的实用技术和军事工程知识为东赵守流求、开发扶桑提供了重要支持:“墨家兼爱,非无原则之爱;非攻,非不备战。当今之世,无强大国力,何以谈仁义?无实用技术,何以保家卫国?东赵需要的是既能富民强国,又能兼爱非攻的新道路。”
第一次辩论持续了整整六个时辰,直到夜幕降临,烛火点燃,辩论仍在继续。没有明确的胜者,但一种新的思潮已如春芽破土,不可阻挡。
随后的三年间,这样的辩论每月举行一次,主题从“义利之辨”到“华夷之辨”,从“礼法之争”到“王霸之辩”。成王赵珩尽可能每次都会到场聆听,有时甚至在屏风后一站就是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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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平五年夏,一场特别的会晤在公孙岳简朴的书斋中进行。墨家代表田穰带着几位弟子造访,他们面前摊开着各自学派的经典典籍。
“公孙先生,我仔细研读了法家的《商君书》与《韩非子》,发现法家与墨家其实有许多相通之处。”田穰开门见山,“我们都重视实用,反对空谈;都主张尚贤,反对世袭;都强调国家利益至上。”
公孙岳眼中闪过惊喜:“田先生所言极是。我也研究了墨家的《墨子》,尤其欣赏你们的‘三表法’——考察事物要追本溯源,验证实效,应用实践。这与法家重视实效、反对虚言的精神不谋而合。”
两位学者越谈越深入,发现两家学说在批判儒家“华夷之辨”上也有共识。
“东赵地处海外,与各族交往频繁,若固守‘华夷之辨’,无异于作茧自缚。”田穰道。
“正是!”公孙岳拍案而起,“墨家主张‘兼爱’,本就无分华夷;法家认为只要有才能,不论出身都应任用。我们应该共同提出一种基于文化认同而非血缘地域的新天下观。”
这次会晤成为东赵思想史上的转折点。法家与墨家——这两个在历史上少有往来的学派——开始联手,他们的学者共同研究,共同着书,共同在辩论中对抗儒家学者。
初平六年秋,公孙岳与田穰合作完成了《富强论》一书,系统提出了“国力至上”、“实用为先”的思想体系。书中明确提出:
“国之强弱,不在疆土大小,而在国力厚薄。国力者,农工商之产,船舰兵械之利,士民之勇智也。”
“治国之道,不尚空言而贵实行,不慕虚名而求实利。”
“人才之选,不同华夷,唯才是举;不论亲疏,唯贤是用。”
“技术工艺,非奇技淫巧,乃强国富民之本,当尊之重之。”
这本书很快传入宫中,成王赵珩读后大喜,下令印刷千部分发各级官员。一股新的思想潮流开始在东赵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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