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与司徒靖的会面结束后，苏婉清坐进车里，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
司徒靖那份执着的怀疑，像一根细小的刺，虽然不至于动摇她的布局，却让她对七鱼身上可能存在的、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掌控的变数，多了一分审慎。
她需要进一步确认，也需要适当安抚这个日渐不安分的观察对象。恰逢假期临近尾声，找个由头带她出去，既是放松，也是观察的良机。
几天后，苏婉清开车到了荷花苑楼下。七鱼接到电话时有些意外，但还是匆匆下了楼。看到苏婉清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她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事。
“上车。”苏婉清降下车窗，语气依旧平淡，“假期快结束了，带你去个地方，透透气。”
七鱼犹豫了一下，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车内弥漫着熟悉的清冷香气。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驶向城市另一端的大型主题游乐园。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
到了游乐园，周末的人潮汹涌，喧闹的音乐和孩子们的欢笑声充斥在空气中。七鱼看着眼前色彩斑斓、充满活力的世界，有些恍惚。她已经很久没有置身于这样轻松的氛围中了。
苏婉清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买了票，径直带着七鱼去玩各种项目。
旋转木马、碰碰车、摩天轮……七鱼一开始有些放不开，但在苏婉清近乎强制性的带领下，也渐渐被气氛感染，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浅淡笑容。
坐过山车时，失重感让她忍不住尖叫，下来后腿都有些发软，苏婉清在一旁看着，嘴角似乎也有一丝极淡的弧度。
在排队等待一个水上项目时，周围人声鼎沸，水花四溅。苏婉清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七鱼耳中：“上次我表哥司徒靖的事，感谢你了。”
七鱼心里猛地一紧，攥着门票的手微微出汗，连忙摇头：“没、没有，我什么都没做……”
苏婉清侧头看她，目光平静中带着一丝探究：“他说，昏迷前好像在水里看到了什么人，你觉得……海中有可能吗？”
“额！那，那是幻觉吧。”七鱼心虚的回答。
苏婉清顿了顿，观察着七鱼的反应，“说起来，那段时间，你好像也经常晚上去海边散步？”
七鱼的血液仿佛瞬间凉了半截，心脏狂跳起来。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用提前准备好的、练习过很多次的说辞回答，声音带着刻意的茫然和一点点后怕：“嗯……那几天是去过几次，晚上比较安静。但……但没走太远，就在沙滩上坐坐。后来听说那边晚上不太安全，有……有游艇出事了，我就不敢再晚上去了。”
她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真诚而带着点未散尽的惊恐，“学姐，你表哥没事了吧？那天在公寓碰到，他脸色好差。”
苏婉清静静地看了她几秒，七鱼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就在她以为要被看穿时，苏婉清却收回了目光，淡淡地说：“嗯，没事了。可能是受惊过度，产生了点幻觉。”
她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七鱼暗暗松了口气，后背却惊出了一层冷汗。她知道，苏婉清并没有完全相信，只是暂时放过了她。这场看似轻松的游玩，实则暗流涌动。
从游乐园出来，已是华灯初上。两人都有些疲惫，沉默地走向停车场。经过一条相对僻静的街巷时，一阵吵闹声传来。只见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正围着一个穿着裙子的年轻女孩，言语轻佻，动手动脚。女孩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几乎要哭出来。
七鱼脚步一顿，眉头皱起，下意识地抓紧了包带。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苏婉清脚步不停，径直朝着那伙人走了过去。
在七鱼惊愕的目光中，苏婉清走到那个为首的、正对着女孩嬉皮笑脸的男人面前，什么话都没说，抬手——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了那个男人脸上！力道之大，让男人的头都歪向了一边，脸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五指红印。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那个被骚扰的女孩和男人的同伙。
男人反应过来，捂着脸，勃然大怒，眼中冒出凶光：“臭娘们！你他妈敢打老子？！”他挥拳就朝苏婉清砸来！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巷口的阴影中疾速闪出！动作快得只留下残影！没等男人的拳头落下，他的双臂就被反拧到背后，膝盖窝被重重一踹，整个人“噗通”一声被死死按倒在地，脸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地面，发出痛苦的闷哼。
他的同伙还没反应过来，也被另外两个不知从何处出现的、穿着黑色西装、身形魁梧的男人迅速制服，动弹不得。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快得让人难以置信。
苏婉清站在原地，连发型都没乱一下。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按在地上的男人，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堆垃圾。她没说话，只是对那个吓傻了的女孩微微扬了扬下巴。
女孩这才回过神，眼泪涌了出来，连连对苏婉清鞠躬道谢，然后惊慌失措地跑开了。
苏婉清这才转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目瞪口呆的七鱼淡淡道：“走吧。”
七鱼还僵在原地，心脏怦怦直跳。她看着那几个瞬间被制服的混混，又看看苏婉清平静无波的侧脸，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她一直知道苏婉清不简单，但直到此刻，她才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对方身边那种无声无息、却随时可以爆发出雷霆力量的护卫体系。这些保镖隐藏得如此之深，出手如此狠辣果决，绝非常人所能驱使。
苏婉清……她到底是什么人？仅仅是一个家境优渥、性格强势的学姐吗？还是……有着更深不可测的背景？
回程的路上，七鱼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心情比去时更加沉重和复杂。
游乐园的短暂欢愉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自身处境的更深忧虑和对苏婉清身份的强烈怀疑。她感觉自己就像落入一张无形大网的飞蛾，而执网之人，心思深沉如海，力量莫测如渊。
暑假的尾巴像条滑溜的鱼，一不留神就溜走了。
九月初，海洋大学重新热闹起来。拖着行李箱返校的学生们，脸上晒黑了些，叽叽喳喳地分享着假期见闻。
荷花苑出租屋楼下，大妈们的聊天声和小孩的哭闹声也准时回归，填补了夏日的寂静。
七鱼穿着长袖衬衫和宽松的工装裤，领口扣到最上面一颗，背着个半旧的帆布包，低头快步走在校园林荫道上。她刻意避开人流密集的主干道，专挑教学楼后的小路走。
开学这几天，她总是这样，像只受惊的兔子，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刚从校外的小超市买了点生活用品回来，手里提着塑料袋，里面装着牙膏、纸巾，还有几包女性卫生巾，被她用厚厚的黑色购物袋裹得严严实实。走到宿舍区拐角，迎面差点撞上两个人。
“哎！七鱼！”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七鱼心里一紧，猛地停下脚步，头垂得更低了。是孙倩和赵琳。孙倩还是那么活泼，穿着件亮黄色的t恤，扎着马尾辫，脸上带着笑。赵琳站在她旁边，打扮得也挺时尚。
“好久不见啊！暑假过得怎么样？实习辛苦不？”孙倩凑近了些，好奇地打量她，“你怎么好像……又白了一点？也没怎么晒黑
嘛。”
七鱼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塑料袋往身后藏了藏，含糊地应道：“嗯……还行。在室内……比较多。”声音压得低低的。
“哦哦，也对，实习肯定坐办公室。”孙倩没太在意，转而兴奋地说，“对了，下午班会记得来哦！听说要讨论迎新晚会节目的
事儿，肯定好玩！”
七鱼心里咯噔一下，晚会？节目？她最怕这种集体活动。她点点头，只想快点离开：“嗯，知道了。我先回宿舍放东西。”
“好嘞，下午见！”孙倩挥挥手，拉着赵琳走了。
七鱼看着她们的背影，松了口气，手心有点冒汗。和同学正常的寒暄，对她来说都像是一场小小的考验。
*
下午，阶梯教室里坐满了人，空气里混合着暑假残留的慵懒和新学期伊始的躁动。七鱼找了个靠后、靠近后门的角落位置坐下，
把帆布包放在腿上，试图把自己埋进人群里。
班导是个年轻的女老师，站在讲台上，拍了拍手让大家安静。“同学们，新学期好！为了迎接大一的新生，学校照例要举办迎新
晚会。我们班呢，也得拿出个像样的节目来，展现一下我们班的活力！”
底下立刻响起一阵议论声，有人兴奋，有人哀嚎。
孙倩第一个举手，声音响亮：“老师！我们排个歌舞吧！热闹！我认识街舞社的学姐，可以请她帮忙编个简单的舞！让女孩子们跳个舞。”
这个提议得到了不少活跃分子的附和。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选什么歌，谁参加，后来发现女孩子人数好像不够。
“哎，我觉得七鱼可以啊！”一个平时比较爱起哄的男生突然喊道，目光投向角落，“七鱼长得清秀，安安静静的，看起来跟女孩子似的，化妆一下，跳起舞来肯定有反差萌！”
一瞬间，几乎全班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七鱼身上。
七鱼感觉血液“嗡”的一下冲上了头，脸颊耳朵烫得厉害。她死死低着头，手指用力抠着帆布包的带子，指甲盖都有些发白。她
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不行，绝对不行！上台？在那么多灯光和视线下？更况且还化妆成女的，这不原形毕露了吗？
“七鱼可能不太合适。”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是坐在前排担任学长辅导员的陈昊。他转过头，看了七鱼一眼，眼神里带着理解，然后对班导和同学们说，“他身体一直比较弱，上次期末就差点累倒。这种需要大量排练的节目，我怕他吃不消。”
七鱼感激地看了陈昊一眼，心里稍微松了半口气。
但孙倩立刻接话，带着她特有的热情：“哎呀，没关系啦！可以跳简单点的嘛，不用太剧烈。七鱼长得好看，就算只是站在前面当个门面，效果也肯定好！”她说着还朝七鱼眨了眨眼。
班导推了推眼镜，看了看低着头的七鱼，又看了看陈昊和孙倩，最后拍板：“既然是集体活动，有特长的同学尽量都要参与一下，为班级出力嘛。七鱼，我看你形象确实不错，要不就参加舞蹈部分吧，动作可以安排简单些。就这么定了，名单先记上。”
七鱼的心彻底沉了下去。班导的话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在集体面前，她个人的拒绝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那……唱歌部分呢？”有人问。
“我……我不行！”七鱼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急切而稍微拔高了一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细，她立刻意识到，赶紧压回去，用力咳嗽了两声，掩饰道，“我……我嗓子不好，容易哑，唱歌……真的不行。”她紧紧攥着拳头，生怕有人坚持让她试音。
声音是她现在最脆弱、最需要伪装的地方。
好在大家注意力已经转移到选歌和确定其他参演人员上了，没人再揪着她唱歌的事。最终，班导拍板了一个流行歌曲的舞蹈节目，七鱼的名字，赫然在列。
班会结束后，人群熙熙攘攘地往外走。七鱼僵坐在角落里，半天没动。陈昊走过来，站在她座位旁边，语气带着歉意：“不好意思，没帮上忙。”
七鱼摇摇头，依旧低着头：“……不怪你。”她知道陈昊是好意。
“如果排练太累，随时跟我说。”陈昊顿了顿，补充道，“我……我跟组织委员说说，尽量把你的动作安排得简单点。”
“……谢谢。”七鱼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陈昊看着她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样子，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那……我先走了。”
等教室里空无一人，七鱼才慢慢站起身，腿有些发软。迎新晚会……排练……上台表演……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口。
她仿佛已经看到舞台上刺眼的灯光，和台下黑压压的、审视的目光。到时候，她该怎么掩饰走路的姿态？怎么控制表情？怎么确保……不会在旋转跳跃时，露出什么破绽？
她扶着墙壁，慢慢走出空荡的教学楼。九月的阳光依旧有些灼热，但她却觉得浑身发冷。新的学期，新的麻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