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艇逃离的马达声如同被夜色吞噬,迅速衰减,最终彻底消失在远方海面的寂静之中。
码头边,仿佛刚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超自然冲突从未发生,只剩下海浪永恒不变、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水泥岸基,发出单调而催眠般的“哗——哗——”声。
悬浮在水中的七鱼,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内部那股如同火山爆发般汹涌澎湃的力量,正以一种无法抗拒的速度迅速衰退、平息,就像涨潮时涌入沙滩的海水,在达到顶峰后,无可挽回地开始退却。
支撑着她悬浮在水中、如履平地的奇异浮力首先消失,紧接着,那条刚刚还流转着梦幻般幽蓝光泽、强健而美丽的鱼尾,从最末端的尾鳍开始,光芒如同断电的霓虹般迅速黯淡、熄灭,细密晶莹的鳞片也变得模糊、虚幻,仿佛它们本就是由月光和海水凝聚而成的幻影,此刻正重新消融于本源之中。
骨骼形态逆转带来的奇异感觉再次涌现,但这一次,伴随着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酸软、疲惫和仿佛被掏空般的虚弱感。
仅仅几秒钟内,那条象征着非凡力量的鱼尾彻底消失无踪,重新变回了属于人类的、纤细而苍白的双腿模样。
然而,这回归带来的并非解脱,而是仿佛全身每一个细胞的力量都被瞬间抽干的极度虚脱。
她双腿一软,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向后倒去,“噗通”一声溅起一片冰冷的水花,瘫倒在及腰深的、刺骨的海水里。
冰冷的海水瞬间再次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寒意如同无数根细针,刺入她虚弱的肌肤,直透骨髓。
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发出清晰的“咯咯”声。
她想用手臂撑住身体,哪怕只是坐起来,但手臂软绵绵的,连抬起一寸的力气都没有,仿佛不再属于自己。
她只能无力地靠在粗糙冰冷、长满湿滑苔藓的水泥岸基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和喉咙深处的呜咽,胸口剧烈起伏,像一条搁浅的鱼。
岸上的司徒靖,从目睹那颠覆认知的奇迹景象的极度震撼中猛地被拉回现实。
他看到水中那个散发着神秘光辉、掌控水流的强大存在,如同海市蜃楼般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蜷缩在冰冷海水里、瑟瑟发抖、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海浪卷走或冻僵的少女。
那强烈的反差,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他的心脏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怜惜。
他脑中一片混乱,无数疑问翻涌——那究竟是什么?
她到底是什么?
但所有这些理性的探究,在看到她此刻显而易见的痛苦和脆弱时,都被一种更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情感压了下去!
他来不及细想,甚至顾不上脚下昂贵的皮鞋和剪裁合体的西裤,几乎是凭借着身体最原始的反应,几个大步冲下码头略带坡度的粗糙地面,毫不犹豫地踏进了冰冷的海水里。
海水瞬间浸没了他价值不菲的皮鞋和裤脚,刺骨的凉意传来,但他毫不在意。
他冲到七鱼身边,海水没过了他的膝盖,湿透的衬衫下摆紧紧贴在他的皮肤上。
“七鱼!”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紧张,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伸出手,想去扶住她不停颤抖的肩膀,指尖触到她冰凉滑腻的肌肤时,他的心又揪紧了一下,“别怕!看着我,是我,司徒靖!你怎么样?能听到我说话吗?”
七鱼感觉到他温热手掌的触碰,像被电流击中一样,身体猛地瑟缩了一下,抬起湿漉漉的眼睫看向他。
那双摄人心魄的湛蓝色竖瞳已经消失无踪,变回了平日深褐色的、带着温润光泽的眸子,但此刻里面盛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惊恐、体力透支后的极度虚弱,以及对他突然靠近的、清晰可见的抗拒和恐惧。
她想摇头,想推开他,想让他离自己远点,这个看到了她最不堪秘密的人!
但虚弱的身体背叛了她的意志,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看到她眼中那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恐惧,尤其是那恐惧是针对自己的,司徒靖的心像是被最细的针尖狠狠刺了一下,泛起一阵细密而陌生的疼痛。
他放轻了动作,尽可能让自己的触碰显得不那么具有侵略性,但双臂却坚定而稳固地扶住了她冰凉瘦削的肩膀,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绕过她纤细的膝弯,用一个标准的公主抱姿势,将她从冰冷的海水里整个抱了起来。
七鱼很轻,抱在怀里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像一片羽毛。
湿透的衣物紧紧贴在她身上,清晰地勾勒出少女青涩却已然有了动人曲线的身体轮廓,冰冷的布料下,能隐约感觉到她微弱的、无法控制的颤抖。
司徒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
那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没有一丝血色,原本饱满的嘴唇因为寒冷和虚弱而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紫色,湿漉漉的长睫毛像受伤的蝶翼,不停地颤抖着。
此刻的她,与刚才那个在月光下美艳绝伦、散发着非人威严、挥手间便能掀起巨浪的神秘存在,判若两人。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司徒靖的心头——有终于确认真相带来的巨大震撼和豁然开朗,有对她此刻脆弱状态无法抑制的担忧和心疼,更有一种强烈的、近乎霸道的、必须将她纳入羽翼之下保护起来的冲动,压过了所有其他的思绪。
他不再多问,也意识到此刻任何语言都可能加剧她的不安。
他迅速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同样被海水浸湿了大半的、质地精良的西装外套,将还在不停发抖的七鱼从头到脚紧紧裹住,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布料和残留的体温,给她带去一丝可怜的暖意和遮蔽。
“没事了,”他把她往自己温热的怀里更紧地带了带,低下头,用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和奇异安抚力量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都过去了。有我在。这里不安全,也不知道会不会还有同伙返回,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他抱着她,转身踏着及膝的海水,步伐稳健而快速地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黑色轿车。
七鱼无力地靠在他坚实温暖的胸前,冰冷的额头无意间贴着他颈侧温热的皮肤,能感受到他有力而稍显急促的脉搏跳动。
包裹着她的西装外套上,残留着淡淡的、清冽的雪松调古龙水气味,与他身上传来的体温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复杂而矛盾的气息,既是她拼命想要逃离的、知晓她秘密的源头,却又成了她此刻混乱意识里、在这片冰冷和虚弱的绝望中,唯一能感知到的、带着些许安全和庇护意味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