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管事的到来与离去,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黑山营高层心中漾开层层涟漪。李铮并未对众人隐瞒那两句隐喻,反而在核心成员的会议上直接摊开。
“北边的客人,南边想换看林人……”张狂挠了挠他那满是硬茬的头皮,眉头拧成了疙瘩,“这弯弯绕绕的,听得俺老张头大!要俺说,管他客人还是贵人,敢来惹咱们,一刀砍过去便是!”
石虎相对沉稳些,沉吟道:“头领,北边的‘客人’,恐怕是指黑狼部落里,对那位大祭司不满的势力?他们或许想借我们的手……”
陈老兵接过话头,语气带着忧虑:“南边朝廷想‘换看林人’,才是最麻烦的。上次他们损兵折将,绝不会甘心。下一次,恐怕就不是一路边军那么简单了。要么是更大规模的围剿,要么……就是更阴险的招数。”
乌木坐在角落,这段时间的沉淀让他气质内敛了许多,他缓缓开口:“草原上的狼群,争夺头狼之位时,往往会先寻找盟友,哪怕是与虎谋皮。黑狼部落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大祭司掌控圣杖多年,倚仗苍狼卫,压制其他部落和族老,不满者大有人在。只是……与这些人打交道,风险极大。”
李铮静静听着众人的分析,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面上敲击。窗外,是新兵操练的呼喝声,充满了生机与力量。
“风险与机遇并存。”李铮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决断,“朝廷视我们为心腹大患,蛮族大祭司与我们已成死仇。我们夹在中间,若一味硬抗,迟早会被碾碎。必须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
他目光扫过众人:“北边的‘客人’,可以接触,但必须谨慎。乌木,这事你来主导,通过那个钱管事,或者你想办法联系旧识,探探他们的底细,弄清楚他们是真想合作,还是仅仅想利用我们当炮灰。”
“是。”乌木郑重应下。
“南边朝廷,”李铮继续道,“他们若想‘换看林人’,无非两种可能,一是派更能打的大将来,二是用别的手段,比如分化、招安,或者……借刀杀人。”他看向孙瘸子,“暗影卫要尽快撒出去,重点渗透边军高层和州府衙门,我要知道朝廷最新的动向,以及边军将领的态度。”
孙瘸子用力点头:“头领放心,人手已经挑选完毕,第一批三日后即可出发。”
“至于我们自己,”李铮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校场上那些年轻而坚毅的面孔,“实力才是根本。扩军不能停,训练更要加紧。匠作营的新式军械要尽快试验列装。陈老,后勤保障是关键,垦荒、畜牧、还有与外界有限的贸易,都要抓起来。”
“明白。”陈老兵应道。
“另外,”李铮转过身,眼神锐利,“传令下去,即日起,黑山营进入战时管制。所有人员、物资调动,需严格按章程办理。加强各处岗哨,尤其是通往南边和北边的小路,多设暗桩。告诉兄弟们,好日子还没来,更大的风雨,就在后头。”
命令一道道传达下去,整个黑山营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开始更高效率地运转。表面的平静下,是紧绷的弦和暗自积蓄的力量。
几天后,乌木通过一些隐秘的渠道,尝试向草原传递了极其谨慎的讯息。而孙瘸子手下的第一批“暗影卫”,也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黑山,分别潜向北方的草原和南方的城镇。
李铮则把更多精力投入到自身修炼和军队建设上。上次强行催动圣杖,虽然险死还生,但也让他对自身力量和精神的掌控有了新的感悟。他不再一味追求功力的快速增长,而是更加注重夯实基础,锤炼刀意,凝练精神力。
他发现,当精神高度集中时,【战场洞察】能力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提升,能更清晰地感知到周围气息的细微变化。
匠作营在赵铁锤的带领下,终于成功仿制出了第一批改进型的臂张弩。这种弩比朝廷制式的弩更轻,射程却提升了近两成,虽然造价高昂,工艺复杂,但李铮还是下令优先装备给了石虎的弓弩手部队。
与此同时,黑山营的威名与那场“神迹”般的战斗,也随着零星商队和流民的传播,在更广阔的范围内发酵。周边一些原本摇摆不定的小型山寨和流浪部族,开始主动派人前来接触,表示愿意依附。
李铮对此秉持着来者不拒,但严格审查的原则,将其打散编入各营,或安排去垦荒、采矿,逐步消化吸收。
时间在紧张的备战中悄然流逝,转眼一月过去。
北方的草原似乎陷入了诡异的寂静,预想中黑狼部落的疯狂报复并未立刻到来。南边朝廷也毫无动静,仿佛彻底遗忘了黑山营的存在。
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李铮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
这天深夜,李铮刚刚结束晚课,正准备歇息,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头领,孙头领回来了,有急事禀报!”亲卫在门外低声道。
李铮心头一凛:“让他进来。”
孙瘸子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快步走入,脸色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后怕。他顾不得行礼,直接压低声音道:“头领,南边有消息了,情况……很糟!”
“慢慢说。”李铮给他倒了碗水。
孙瘸子接过水碗却没喝,语速极快:“我们的人混进了镇北关,打听确切消息!朝廷下了密旨,任命征北大将军宇文护为北疆行营总管,总揽北疆一切军政大权,目标……就是我们黑山营!”
“宇文护?”李铮目光一凝。这个名字他听说过,是大夏朝堂上有名的悍将,以用兵狠辣、作风强硬着称,曾多次镇压南方土司叛乱,屠城灭寨之事没少干。朝廷把他派来,决心不言而喻。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孙瘸子喘了口气,脸上惊容未褪,“宇文护尚未到任,但他的先锋斥候已经动了!他们……他们不在明面上搜寻我们,而是化整为零,扮作马匪、流民,正在系统性地清理北疆所有可能与我们有联系的村庄、部落和小型山寨!”
李铮瞳孔骤然收缩:“清理?”
“是!鸡犬不留的那种!”孙瘸子声音发涩,“就在三天前,黑山以南一百二十里外的‘三家集’,一个两百多人的小寨子,因为之前曾卖给我们一批皮货,被一伙‘马匪’一夜之间屠戮殆尽,寨子也被烧成了白地!类似的惨案,这半个月来,在北疆各地已发生了不下十起!”
一股寒意从李铮脊背升起。
好狠毒的手段!
宇文护这是要彻底斩断黑山营在外界的耳目和触手,将他们变成真正的瞎子、聋子,孤立在一片焦土之上!同时,这也是最血腥的警告,让所有敢与黑山营有牵连的人或势力,都看清下场!
这不是堂堂正正的战阵对决,这是刮地三尺的绝户计!
“我们派出去的人呢?”李铮声音低沉。
“损失了三个好手,”孙瘸子痛心道,“都是在打探消息时,被那些伪装的高手识破,没能逃出来。剩下的已经按照应急方案,暂时潜伏,不敢妄动。”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油灯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压力,如同实质般的乌云,从南方滚滚而来,沉重地压在了黑山营上空。
李铮走到墙边,目光落在粗糙绘制的地图上。黑山营如同孤岛,而周围代表村庄、据点的标记,正在被无形的火焰一个个吞噬。
“传令,”李铮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冰冷而坚定,“召回所有在外活动的明哨。暗影卫继续潜伏,没有我的命令,停止一切主动打探,以保存自身为第一要务。”
“告诉营内所有兄弟,从即刻起,封闭所有非必要出入口。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黑山范围。”
“通知张狂、石虎、陈老、乌木,立刻来见我。”
他转过身,眼中没有慌乱,只有凝如实质的杀意。
“宇文护想让我们变成孤岛……那我们就让他看看,这座孤岛,是如何吞没他麾下虎狼的!”
风雨,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