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头装置成了厂里的典型，刘莉的名字也跟着响了。厂报用一整版写她的事，标题印得老大——《小女工的大智慧——记青年技工刘莉的技术革新之路》，还配了张她站在车床前的照片。车间光荣榜上，她的照片贴在最显眼的地方，下面列着一行行数据：“效率提升140%，合格率达98%，月省工时230小时”。
月底表彰大会，刘莉从厂长手里接过“技术革新能手”的红奖状，还有个厚厚的红包——后来她偷偷数了，有五十块，抵得上她半个月工资。台下掌声拍得震天响，还有人举着相机拍照，闪光灯晃得她眼睛有点花。那天起，她成了厂里年轻人的榜样。
“莉莉，你可太给咱们女工争脸了！”张淑兰比她还激动，吃饭时跟食堂师傅都要提一嘴，“我就说她肯定行！”
连王师傅都难得松了脸，那天在车间遇见她，说了句：“没给我丢脸。”
可光环底下，刘莉总觉得不自在。工友看她的眼神变了——以前一起吐槽活儿累的，现在见了她都客客气气；以前会跟她开玩笑的老师傅，现在说话都带着点“您”的意思。她还是每天早到车间擦机床，还是认真车每一个零件，可周围的气氛，就是不一样了。
真正让她犯难的是周五下午。赵主任把她叫到办公室，技术科的吴科长也在。赵主任给她倒了杯热水，笑着说：“刘莉啊，跟你商量个事。厂领导定了，想调你去技术科，专门搞技术革新。你觉得咋样？”
刘莉的心“咯噔”一下。去技术科——不用沾机油，不用听机器吵，能坐在办公室画图，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机会。
吴科长也帮腔：“技术科就缺你这样的，又懂干活，又能想办法。去了那边，不用天天站在机床前遭罪。”
“我……能想想不？”刘莉捏着水杯，手心有点出汗。
“当然能，”赵主任点头，“下周一给我信就行。”
那个周末，刘莉没睡好。家里人听说了，都高兴坏了。妈攥着她的手说：“这可是干部岗！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弟弟也说：“姐，以后你就是坐办公室的人了！”
只有张淑兰看出她的心事：“莉莉，你不想去？”
刘莉望着窗外的老槐树，没说话。她想起第一次摸车床时的紧张，想起第一次车出合格零件的高兴，想起王师傅教她认千分尺时，把着她的手一点点调刻度。车间是累，可这里的一切都熟，都踏实。
周一早上，刘莉提前半小时到了车间。清晨的阳光从高窗照进来，在地上投出一道道光带。她走到自己的c616车床前，手轻轻放在导轨上——冰凉的铁，带着点机油的味道，让她心里一下子定了。
“想好了？”王师傅不知啥时候站在她身后。
刘莉转过身，点头：“师傅，我想留在车间。”
王建国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时的严肃：“想清楚？技术科的机会，不是天天有。”
“想清楚了。”刘莉的声音不大，却很稳，“我觉得我的根在这儿。在这里，我能摸着零件，能听见机床的声音，哪里不对劲一摸就知道。这些，坐在办公室里感受不到。”
王师傅没说话，盯着车床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拍了拍床身：“想好了就好好干。”
刘莉跟赵主任说决定时，赵主任也愣了：“刘莉，你不再想想？这次错过了，以后可没这机会了。”
“不用想了，”刘莉说，“我在车间，能发挥更大的用处。”
消息传出去，厂里好多人议论。有人说她傻，放着好日子不过；有人说她装；也有老师傅说：“这丫头，不忘本。”
傅景宸找到她时，眼神挺复杂：“听说你没同意调令？”
“嗯。”刘莉正在磨刀具，头也没抬。
“可是……”傅景宸顿了顿，“去技术科，我们能一起做更多事。”
刘莉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他：“傅技术员，在车间我一样能搞革新。而且，这里离问题更近。”
傅景宸看着她眼里的坚定，最后点了点头：“我尊重你的选择。”
这个决定，反而让工友更佩服她了。不少老师傅说：“这丫头，实在。”
可谁也没想到，王师傅又给了她一个新任务。那天快下班时，王师傅说：“从明天起，每天抽两小时，跟我学修设备。”
刘莉愣住了——设备维修是车间里的硬技术，一般只教给干了十几年的老师傅，从没听说过教徒工的。
“为啥教我这个？”她忍不住问。
王师傅望着车间里一排排机床，声音沉沉的：“只会开车床，顶多是个好工人。要想真学好，得知道它们为啥转，为啥停。懂了这些，才算真懂机器。”
刘莉心里一动。她忽然觉得，留在车间的决定，可能让她走上一条更不一样的路——这条路更难，却也更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