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刚刚苏醒的街巷。
沈渔混在稀疏的人流中,刻意放缓了脚步,低垂着头,用眼角的余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湿透的衣衫已被体温和晨风半干,凝结的血块硬邦邦地硌着皮肤,但他无暇顾及。脑海中那被囚古神的幻象和幽渊星空般的眼眸交替闪现,让这熟悉的街道也变得危机四伏。
转过最后一个街角,他那间临街的、挂着“净秽居”简陋木牌的小铺面映入眼帘。
然而,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铺子门口,围着三五个穿着皂隶公服、腰挎铁尺的官差。为首一人,身形微胖,穿着青色绸衫,正是张员外府上的管家,此刻正指着铺门,对领头的捕快激动地说着什么。
周围已有几个早起的街坊远远站着,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就是这家!昨夜就是这姓沈的小子去处理的!定是他学艺不精,冲撞了什么,才引得义庄那边……”管家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惊惶和后怕,但“义庄”二字还是清晰地飘了过来。
沈渔的心沉了下去。
麻烦来了,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他立刻缩身,退回到拐角的阴影里,背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屏住了呼吸。体内的灵力因紧张而微微躁动,引动了尚未完全平复的伤势,喉头又是一阵腥甜。
不能过去。
现在过去,就是自投罗网。官差还好应付,无非是盘问,但一旦被羁押,消息必然会传到那些对“异常”事件嗅觉敏锐的修仙宗门耳中。到那时,他身上的秘密,他与幽渊的接触,都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后果不堪设想。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间经营了数年、维系着他清贫生计的小铺,毫不犹豫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快步离去。脚步迅捷而无声,如同融入晨雾的鬼魅。
铺子里没什么值钱东西,最重要的传承手札和那枚指环已经带在身上。此刻,他必须立刻消失。
半个时辰后,沈渔出现在城南一条更为破败、龙蛇混杂的陋巷中。他走进一家门脸窄小、只挂着一个脏兮兮“茶”字布的早茶摊,在最角落油腻的桌子旁坐下,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粗茶和两个馒头。
茶水苦涩,馒头硬冷,但他吃得很快,借此补充着体力,同时大脑飞速运转。
张员外家的事只是一个引子。真正的危险,来自于义庄里那位苏醒的存在,以及可能随之而来的、各方势力的探查。
官府的盘查可以躲避,但修仙宗门的追踪术法防不胜防。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一个能暂时隔绝窥探的地方。
师父……
他摩挲着左手食指上的青铜指环,那冰凉的触感似乎能让他冷静下来。
师父临终前提到的“那个地方”……
他闭上眼,努力回忆师父当时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个含糊的音节。除了“一线生机”,似乎还提到了……水?还是……井?
记忆模糊不清。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面前粗糙的陶碗上,碗里浑浊的茶水映出他自己疲惫而苍白的脸。
水属阴,常与幽冥、隐秘相关联。城中与水有关,又能提供藏身之所的地方……
一个地名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思绪——
废井巷!
城北靠近旧城墙根,有一片早已废弃的坊区,据说那里曾有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百年前就已干涸,后来周围住户陆续搬离,渐渐成了乞丐、流民和一些见不得光的人的聚集地。鱼龙混杂,气息污浊,正是隐匿行踪的绝佳所在。
更重要的是,他隐约记得,师父年轻时似乎曾在那里活动过!
不再犹豫,他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摸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起身便走。
穿过大半个城池,越往北走,街道越发狭窄破败,行人衣衫褴褛,目光或麻木或警惕。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烂和劣质煤炭混合的刺鼻气味。
废井巷比想象中更加不堪。残垣断壁随处可见,污水横流,几乎无处下脚。一些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的身影,投来不怀好意的打量。
沈渔对此视若无睹,他收敛起自身那点微薄的灵力波动,让自己看起来如同一个寻常的落魄路人,目光却在快速搜寻着。
那口古井……应该就在这片区域的中心。
他绕过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山,脚步突然停住。
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废墟空地上,那口传说中的古井赫然在目。井口以巨大的青石垒砌,大半已被泥土和杂物掩埋,只留下一个黑黢黢的、约莫水缸大小的洞口,像一只绝望的眼睛,凝视着灰蒙蒙的天空。
然而,让沈渔瞳孔骤缩的,并非古井本身。
而是在古井旁边,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浆洗得发白的蓝色道袍,身形高瘦,背负长剑的中年道人。
道人面容普通,下颌留着三缕长须,神情淡漠,正低头审视着古井的井口,手指间夹着一枚不断微微震颤的青铜罗盘。
罗盘的指针,正死死地指向那幽深的井口,散发出微弱的灵光。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靠近,道人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两柄冷电,瞬间落在了沈渔身上。
那目光锐利,带着一种审视与探查,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灵魂。
沈渔浑身一僵,血液几乎冻结。
修仙者!
而且,是冲着这口井来的!
是巧合?还是……冲着他来的?
道人的目光在沈渔身上停留了足足三息,似乎在评估着什么。他手中的罗盘指针,依旧稳稳地指着井口,并未指向沈渔。
最终,道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再次看向古井,仿佛沈渔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误入此地的蝼蚁。
但沈渔知道,自己已经被注意到了。
他强压下转身就逃的冲动,强迫自己维持着正常的步伐,从道人身侧十余步外绕行而过,目光甚至没有再多看古井和道人一眼,仿佛只是一个路过此地的寻常流民。
直到拐进另一条断墙后的阴影里,确认那道人的视线无法再看到自己,沈渔才猛地靠在冰冷的断墙上,心脏如同擂鼓般狂跳起来。
冷汗,再次浸湿了他的后背。
那道人是谁?他在找什么?这口古井,难道就是师父所说的“那个地方”?
危机,并未因他逃离义庄而解除,反而以另一种方式,如影随形,步步紧逼。
他抬起手,看着食指上的青铜指环。指环表面那些细微的划痕,在废墟昏暗的光线下,似乎隐隐泛着某种难以察觉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