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路上，齐理还在喋喋不休地讲他那几天的“山村教师奇遇记”。
“……你们是不知道，那帮小崽子精力有多旺盛！追着问我A市是不是房子都盖在天上！还有个小子，把我带去的巧克力藏枕头底下，招来一窝蚂蚁，我的天……”他嘴上抱怨，眼睛却亮闪闪的。
唐珏靠着车窗，嗯嗯啊啊地应着，脑子里却在过林薇刚发来的代言谈判要点。车从颠簸的土路驶上平整的国道，窗外的景色从连绵的青山变成整齐的农田，再变成零散的工厂和低矮楼房。那种抽离感又来了，好像从一个世界硬生生被拽回另一个。
手机震了一下，周燃的消息：【几点到？】
唐珏看了眼导航：【晚高峰，估计得七点多。】
【直接来这边，地址发你。聂淮施屿也在。】
唐珏回了个好，把地址给司机看了。齐理凑过来：“哟，燃哥接风？我也去我也去！”
“少不了你的。”唐珏推开他脑袋，“你先回家把你这一身土洗干净，别熏着施屿。”
齐理闻了闻自己袖子，悻悻道：“……有那么夸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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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判地点约在市中心一家会员制餐厅的私密包间。唐珏直接从机场过去，行李都没放。林薇在门口等他，上下打量他一眼：“还行，就是黑了点，显得更……健康。”她递过一个文件夹，“最后一遍要点。对方总裁姓陈，湾湾人，很注重细节和‘理念契合’。别跟他绕弯子，但也别太实在，明白？”
唐珏接过文件夹，没看，只是捏了捏鼻梁：“知道了，薇姐。”
推门进去，里面除了品牌方的陈总裁和两位助理，还有一个让唐珏有些意外的人——聂淮。聂淮穿着熨帖的灰色西装，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和对面的陈总裁低声交谈着什么，见唐珏进来，对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林薇低声快速解释：“聂总牵的线，他和陈总裁是校友。”
唐珏心里有了底，挂上得体的笑容上前握手寒暄。陈总裁五十岁上下，保养得宜，目光温和却锐利，说话带着台湾腔，不急不缓。
落座，上菜，话题从天气谈到A市的变化，再慢慢引到艺术和慈善。陈总裁果然很会聊天，不经意间就问起了“微光计划”。
唐珏放下筷子，斟酌了一下语言，没背林薇准备的稿子，而是像聊天一样，讲了讲这次下去看到的情况：那个停课的教学点，孩子们走四个小时山路上学的现实，还有齐理咋咋呼呼跑去顶岗的糗事。他没刻意煽情，甚至带着点自嘲，讲志愿者水土不服，讲烧坏的投影仪。
陈总裁听得很认真，偶尔问一两个细节。聂淮在旁边偶尔补充几句基金会运作的专业角度。
“唐先生是真心在做这件事。”陈总裁听完，点了点头，“不是为了曝光，也不是短期行为。这和我们品牌支持‘持久美学’、关注人文价值的理念，确实有相通之处。”
话锋一转，他看向唐珏：“不过，唐先生，我们也必须坦诚。品牌签约代言人，投入巨大，需要稳定的市场曝光和优质的形象呈现。‘微光计划’如果需要你频繁深入偏远地区，甚至中断商业活动，这对我们来说，是实实在在的风险。你如何平衡这两者？”
问题直指核心。林薇在桌下轻轻踢了唐珏一下。
唐珏坐直了些，目光坦然地看着陈总裁：“陈总，我没办法保证百分之百的平衡。公益不是作秀，需要时间扎根。商业合作也不是儿戏，需要诚意履行。”他顿了顿，“但我可以保证的是，第一，我的团队会制定详细的时间规划，重大商业活动绝不会缺席。第二，‘微光计划’的推进本身，如果操作得当，其带来的正面社会影响力，或许比单纯的红毯曝光，更能深度塑造一个品牌‘有温度、有担当’的形象。这需要探索，也需要我们双方共同的智慧和信任。”
他没有给出完美的方案，而是把困难和可能性都摊开。包间里安静了几秒。
陈总裁轻轻转动着手中的红酒杯，忽然笑了：“唐先生很坦诚。我欣赏坦诚的人。”他看向聂淮，“淮，你这位挚友，有点意思。”
聂淮微微一笑：“他一直不太会骗人。”
接下去的谈话变得顺畅许多。具体的合作框架、时间表、可能的公益联动，都交给了林薇和品牌方助理去细化。但唐珏知道，最大的那个坎，算是迈过去了。
饭局结束，送走陈总裁一行，唐珏才彻底松懈下来，感觉后背一层薄汗。
聂淮拍了拍他肩膀：“表现不错。没掉链子。”
“谢了，聂淮。”
“自家人，客气什么。”聂淮看了眼手表，“周燃他们还在老地方等，一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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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地方”是聂淮名下的一家私人会所，常年给他们几个留着个僻静的包厢。唐珏和聂淮进去时，周燃、施屿已经在了，齐理也洗刷干净换了身骚包的新衣服，正拿着麦克风鬼哭狼嚎。
看到唐珏，周燃招了招手。唐珏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很自然地靠过去，嗅到他身上淡淡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累？”周燃低声问，手绕到他背后，轻轻按了按他紧绷的肩颈。
“嗯。”唐珏闭上眼睛，“比搬一天砖还累。”
齐理嚎完一首，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你们猜我在山上，除了教课，还干了件什么大事？”
“把篮球框扣塌了？”聂淮凉凉道。
“不是！我搞了个卫星电话！”齐理得意洋洋，“虽然贵了点，但信号好啊！以后唐小珏再去那种鬼地方，随时能联系！燃哥，不用谢我！”
周燃挑了下眉，没说话，只是给唐珏倒了杯温水。
施屿坐在单人沙发上，安静地剥着坚果，剥好一小碟，很自然地往聂淮那边推了推。
唐珏看着眼前这一幕：聒噪的齐理，毒舌的聂淮，安静的施屿，还有身边虽然话不多、但存在感极强的周燃。城市的喧嚣被厚重的门挡在外面，包厢里是熟悉的、让人放松的气息。
他忽然觉得，那份在谈判桌上刻意维持的镇定和权衡，在这里可以彻底卸下。代言要谈，计划要推，平衡要找，这些都不会消失。但至少在这个角落，他不需要是那个必须面面俱到的唐老师、唐老板。
他就是唐珏。累了可以瘫着，烦了有人听，饿了有人递水，哪怕什么都不说，也有人懂。
齐理又开始新一轮的麦霸表演。周燃的手指还在他后颈不轻不重地按着。聂淮和施屿低声说着什么。
唐珏喝完杯子里的水，觉得那股从山里带回来、又经过一场商业谈判洗礼的疲惫，终于慢慢沉淀下去。
路还长，但好像，也不是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