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州,地处河西走廊西段,后世名为瓜州县,属酒泉市。此地乃典型的荒漠绿洲,地处籍端水(疏勒河)中下游,因生产蜜瓜而得名,物产不丰。
杨铁柱一家所在的绿洲拢共也就百多户人,传言祖上都是三国时期因避难而来,传承至今。
也说不上是传承,对于这些黔首而言,无非就是一辈辈困苦过来的。
至于那些挺不过来的,血脉早已经消亡在了时间与历史当中。
以往瓜州的汉民,时常受到西山八国羌人的袭扰,生活朝不保夕,苦不堪言。
所谓西山八国,是生活在大景与象雄国(吐蕃前身部落联盟)的羌人八个部落组合,包括包括白狗羌、哥邻羌、南水羌、逋租羌、弱水羌、悉董羌、清远羌和咄坝羌等部落。
这些羌人部落文明程度低,有些甚至还处于茹毛饮血的阶段,自然没有什么文明可言,较之草原民族都不如。
但就是这样的部落,却依旧给生活在瓜州与附近的汉民,带来了不少灾难。
杨铁柱一家就深受其害,说出来都是血泪。
但好在这一切都随着御灵军的出现而消失了。
御灵军奉林曌之命西征,如同烧红的利刃切入凝固的油脂,势如破竹。
大军主力目标明确,直指西域核心,要重新掌控西域,掌控丝绸之路。
但沿途,他们也并未放过那些如同附骨之疽般骚扰汉民,阻塞通道的羌人部落以及任何曾对汉民举起过屠刀的聚落。
铁骑所过之处,负隅顽抗的部落被连根拔起,青壮或被斩杀,或被俘为苦力;望风归附者,则被强制迁移,打散安置,或纳为藩属,严加管束。
虽因主要战略目标所限,无法将广袤山区、荒漠中的所有羌人势力彻底清除,但经此一番犁庭扫穴,河西走廊这条连接东西的生命线,至少可保十年靖安。
杨铁柱一家,以及成千上万像他们一样的汉民,便是这雷霆手段最直接的受益者。
头顶悬着的利剑被移开,呼吸都仿佛顺畅了许多。
更让瓜州汉民感到心安与希望的,是紧随御灵军之后那庞大而有序的民夫队伍。
这支人数超过三万的队伍,不仅承担着运送粮草辎重的重任,更携带着朝廷提前准备好的的各类物资,数量惊人。
其中有耐旱高产的新粮种、坚固耐用的农具,以及其他各色材料。
这些物资被有计划地分发给沿途归附的汉人村落,帮助他们扩大生产,建立家园。
同时,御灵军还分出了少量精锐,携部分民夫,在河西走廊沿途的关键节点,重要绿洲就地驻扎,设立了一个个府兵军屯。
这些军屯如同钉子般楔入大地,既是军事据点,也是行政前哨,负责保护商路、弹压地方,并作为后续移民和开发的桥头堡。
这些都是提前就准备好的计划,御灵军做起来不过是捎带手的而已。
……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杨家小院的土坯房里已亮起了微弱的油灯光。
杨铁柱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却已是家中最好的,正将最后几块还带着温热,掺了麸皮的烙饼仔细包好,塞进那个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行囊里。
行囊瘪瘪的,除了饼,就只有一双母亲熬夜赶制的厚底布鞋。
院子里,杨老爹和杨老娘默默地站着,清晨的寒气让他们有些发抖。
不到十岁的杨石头揉着惺忪的睡眼,拉着哥哥的衣角,小声问:“二哥,你啥时候回来?”
杨铁柱摸了摸弟弟的头,喉咙有些发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等哥在军中立了功,穿了官衣回来接你们。”
他走到父母面前,看着父亲那被风沙刻满皱纹、愈发佝偻的身躯,看着母亲那通红却强忍着泪水的眼眶,心中酸楚难言。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二老“咚咚咚”磕了好几个响头。
“爹,娘!儿子不孝,不能在家侍奉二老了!此去从军,定当奋力杀敌,博取功名,光耀门楣!绝不再让爹娘和石头受人欺辱。”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
杨老娘再也忍不住,泪水滚落下来,上前一把抱住儿子,泣不成声:“我的儿啊……在外头……一定要当心,要吃饱,要听长官的话……”
杨老爹伸出粗糙得像老树皮一样的手,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嘴唇哆嗦了半晌,才挤出一句话:“去吧……家里有我和你娘,还有石头……放心……”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这告别,混杂着离别的悲伤,以及对未来那渺茫却实在的期盼。
天色大亮时,绿洲的空地上已聚集了十余名和杨铁柱一样准备去参军的青壮。
王老五赶着一辆用来拉货的旧马车等在那里。
众人与家人依依惜别后,爬上堆了些杂物的马车车架。
马车吱吱呀呀地启动,载着这群怀揣着梦想与不安的年轻人,驶离了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的绿洲,向着未知的远方行去。
一路上,黄沙戈壁,景色荒凉。
王老五坐在车辕上,独臂操控着缰绳,看着后面那些略带拘谨又充满朝气的后生,话也多了起来。
“你们啊,算是赶上好时候了。”
王老五的声音在风中有些飘忽,语气却显得轻快,“咱们这位陛下,那可是古往今来少有的雄主!是真龙下凡!”
他目光望向东方,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座巍峨的长安城。
“你们是没经历过……去岁柔然蛮子破了长安城,烧杀抢掠,那是何等的绝望。是陛下,当时还是公主殿下,她一个人,就一个人!提着一把刀,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将那些入城的柔然崽子杀得胆寒,硬生生把他们赶出了长安。”
车厢里的青年们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
难以想象那位公主当时是何等的英姿!
“这还不算完。”
王老五语气激昂起来,“殿下领着咱们这些残兵败将,在城外追着柔然人的屁股杀!那一仗,杀得是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哈哈哈,把所有来犯之敌,全都留在了长安城外,好不痛快!”
“再后来,陛下更是亲自带着两千轻骑,深入草原几千里!破敌十数万,毁掉的柔然部落,没有三十也有二十!直接把他们的脊梁骨都给打断了,为啥现在北边那么安生?就是被陛下打怕了。”
“对了,听说陛下命人入了草原,可全都是骑兵精锐。啧啧,这下那些柔然人可就要完喽。”
他转过头,看着车厢里一张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语重心长地说:“现在陛下要扩新军,为啥?那肯定是要征讨四方,开疆拓土。这是咱们武人的机会,你们要是在战场上立下功劳,将来封妻荫子,混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那都不是梦。”
这番话,如同在干燥的柴堆里投入了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青年心中的热血与渴望。
杨铁柱紧紧握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颠簸了大半日,终于在午后赶到了一处新设立的府兵军屯。
这军屯依托一小片绿洲而建,外围是用夯土和木栅垒起的简易围墙,里面搭建着成排的营房,可以看到不少士兵和民夫在忙碌。
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上百名从附近各个绿洲、村落选拔来的青壮,都是和杨铁柱一样怀揣着梦想前来投军的。
王老五跳下马车,对着杨铁柱等人又叮嘱了一番:“到了这里,就是军中的人了。要守规矩,听号令,互相帮衬着点。某家就送你们到这了,后面的路,靠你们自己走了。”
“多谢王叔!”
杨铁柱等人齐声道谢,目送着王老五赶着马车掉头离去,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离群的茫然和对未来的忐忑。
但他们没有太多时间彷徨。
很快,一名穿着低级军官服饰,面色严肃的队正走了过来,开始指挥他们登记姓名、籍贯、年龄。
登记完毕,他们被分配到了一间宽敞但简陋的营房,里面是大通铺。
队正板着脸,一条条宣布营地的规矩:何时起床、何时操练、何时吃饭、不得私自斗殴、不得擅离营地等等。
“你们会在这里先训练半个月,熟悉基本的军纪和队列。”
队正说道,“半月后,统一送往就近的肃州折冲府,‘破虏军’的大营就在那里。”
随后,他们领到了两套崭新的靛蓝色棉布军常服、一套厚实的被褥、一个水囊、一个饭盆以及一些个人用品。
那军服针脚细密,布料厚实,远远胜过他们在家穿的任何一件衣服。
被褥也是蓬松暖和,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分发物资的一名老卒看着他们欣喜又小心翼翼的样子,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小子们,运气不错。上面特批,各类物资都优先供应你们新军。好好干,别辜负了朝廷和陛下的恩典。”
杨铁柱抱着那带着皂角清香的簇新衣物和被褥,感受着那厚实柔软的触感,鼻子竟有些发酸。
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富裕。
他紧紧抱着这份“恩典”,环顾着这虽然简陋却秩序井然的军营,看着身边那些同样对未来充满期盼的同龄人,心中那股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的决心,如同磐石般坚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