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拦了。我们有通行令,至于板车上的...守卫掀开草席一看,吓得腿都软了,巴不得我们赶紧消失!”
卫青说罢,几个年轻家丁纷纷点头附和。
白衣女子望向贾玥,轻声道:“公子,我想散了府里这些下人。能否...留些银钱给他们?总不好教他们空手离去。”
贾玥颔首:“这些本就是你的财物,尽管取用。余下的,我们再按名册补偿。”
“卫青,你们几个过来——”贾玥招手唤来众人,将挨户登记的事宜细细交代下去。
贾玥从怀中取出银两递给他们:先填饱肚子再去办事。
卫青接过碎银,干脆地点头:大哥放心,我们这就去办!
他转身要走,却被贾玥一把拽住:急什么?记着,统计务必详尽——城内所有人,连守军都不能遗漏。说着抽出一份盖印文书,若有人盘问,便出示这个。
卫青郑重地将公文揣进衣襟,冲身后一挥手:绝不耽误!走!
望着少年带人远去的背影,贾玥唇角微扬。这小家伙着实机敏。
白衣女子分发完盘缠遣散众人,唯独几名随从仍侍立左右。察觉贾玥的目光,她轻声道:他们并非府上人,会随我同行。
无需解释。贾玥收回视线。这女子行事果决,与他家中女眷截然不同,倒令他生出几分赞许。
不过半日,卫青便率人携厚厚一摞名册归来:按大哥要求,林青城所有住户皆已登记,短缺人手的共一百零三户。
七百字
簿册上墨迹分明,详细载着各户信息。贾玥展卷细看,每家缺丁几何、男女老少、宅院所在、现存人口并年岁大略,无不周全。
这般详尽的记录是何人所写?贾玥指尖划过纸页。
卫青胸膛一挺:都是我的手笔!乡亲们口述,我先记个大概,回头再誊成册子。
你竟识字?贾玥诧然抬眼。
少年得意地昂首:从小跟着阿姐学的!旁人说读书无用,我却极爱这些笔墨功夫。贾玥颔首,顺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发顶。
当时如何与百姓说明登记之事?贾玥忽然想起尚未嘱咐过这一节。
自然打着府衙旗号,说是例行查户。卫青答得爽利,百姓虽觉得我们形貌不像官差,见了盖印文书便都如实相告。说谎之人总藏不住眼神闪烁,我们倒没遇见刻意欺瞒的。守城兵卒见了官文也不敢阻拦。
他说到此处忽然顿住:说来蹊跷,报上缺口的尽是平头百姓......
白衣女子闻言肩头轻颤。贾玥暗赞这少年慧黠,颇堪造就,温言道:做得妥当。你们先歇着,待我细看。
朱笔在册上勾画,男子丁壮、独户与多口之家分别标出。待理毕,他将文册递给白衣女子:虽难断定是否皆在衙门出事,但百姓无意间吐露的数目该是实情。
白衣女子接过贾玥递来的纸张时,指尖微微发颤。
每翻过一页,那白皙的手指便颤抖得更加剧烈。
纸页上猩红的数字逐页增加,如同千万根银针接连刺入心口。
待她阅完全部记录,终究长叹一声。
再抬眼时,晶莹的泪痕仍挂在素净的面庞上。
全凭公子做主。
贾玥略一颔首,迅速将银两分配妥当。
他望着满地钱袋沉吟片刻,转向卫青道:
还有件差事要劳烦各位,虽有些繁琐。
但凭差遣!卫青拍着胸膛应道。
每人携五袋银钱,按册上所记逐户分发。
告知各家,这些人因参与要务,恐难返家。
话不必说得太透,意思到了即可。这些是衙门给的抚恤。
按人数计算,若一户有两人以上,照实补发,不分男女。
发完一批再回来领取,务必亲手交到。
断不会出差错!我们这就去办!
卫青当即俯身搬起钱袋,余人相视片刻,也纷纷行动起来。
白衣女子静立旁观,待众人离去才迟疑道:
公子就不怕......
话未说完,贾玥已了然于心。
人心难测,钱财最是试炼人性。姑娘以为如何?
语声淡淡,仿佛浑不在意这些银钱。
白衣女子抬眼时,正撞见贾玥眸中深不见底的幽暗。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急忙垂首。
这细微反应自然逃不过贾玥的眼睛,他却只作未见。
他懒洋洋地倚在椅背上,不时抿一口清茶。今日不把事情办妥他是不会走的,毕竟大军在此耽搁不起。
白衣女子见状也不多言,径自去打理家务。她本就没打算久待。
约莫一个时辰后,卫青领着几人归来。
动作倒快,事情可还顺利?
卫青掂着钱袋点头:还算顺当。左不过是哭哭笑笑,人死不能复生,最后也只能拿钱。这些银两抵得过寻常人半辈子嚼用,总归是个慰藉。
少年人这般通透着实令人意外。贾玥注意到其他人都默不作声地搬运物件,俨然以卫青马首是瞻。
从举手投足间,贾玥已瞧出些门道。卫青喜怒形于色,其余几人虽寡言,倒也本分。首回办事没出什么岔子。
待他们二次出门时,贾玥眼眸微眯却未作声。刚出府门,就有人凑到卫青跟前搭住他肩膀:不如分头行动?能快些。
卫青环视众人后颔首:成。不过丑话说前头,咱们是给里头那位爷办事。若有人动歪脑筋......他抖了抖手中文书,愿意跟我的走,其余人各安天命罢。
说罢扬长而去。余下众人面面相觑,终有三名落在最后交头接耳。
糟了,那小崽子怕是瞧出咱们心思了!
“非得走这条路不可吗?里头那位爷可不是善茬儿。”
“可这堆银钱够咱活三辈子!谁见了不眼红?死了的还能领抚恤,咱们拼这一把值当!”
“话是这么说,但留着命总比...…”
“呸!这世道活着比狗都不如!有银子才是爷!王二,你哑巴了?”
蹲在阴影里的汉子摩挲着钱袋,银光刺得他眯起眼。他忽然将袋口一扎,喉结滚动:“那小子点醒了咱,选错路可要赔上性命。”
“揣着银子亡命天涯,或是吃一辈子安稳饭——你们真敢赌?”
第
“穷归穷,总比日日悬着脑袋强。瞧那公子通身气派,保不齐是皇亲贵胄。天下都是周家的,咱能逃到番邦去?”
话音落下,一人跺脚应和,另一人盯着钱袋 ** 。
“就这么把银子送回去?五袋够买田置地...”
“够买你的命吗?!往后不是钻山沟当野人,就是被官差追得像丧家犬!揣着银子啃树皮,你甘心?”
“老子宁可吃糠咽菜!”领头的踹飞钱袋,大步奔向卫青。余下那人拽住他衣角,最终颓然松手。
在纷乱的世道里,抉择关乎一生,错一步可能万劫不复,务必三思而行。
话音未落,那人已疾步追赶而去。
余下两人虽也动过心思,到底存着几分清明。
最后留守之人望着远去的身影,重重跺了跺脚,终究拔腿跟上。局势已然明朗,但凡神志清醒的,都该知道如何抉择。
不错!
眼前白花花的银两确实诱人,可这些银钱要买断他们整个人生!谁甘愿隐没荒山野岭,嚼树皮饮涧水度日?到那时,纵有万千金银又当如何?
或许能逃往异域番邦,但异国他乡终非故土。
卫青听得身后脚步杂沓,回眸便见三人接踵而来,不禁展颜而笑:你们能想通最好。家姊常说,人贵在胸有抱负。只要这口气不散,总有出头之日。
诸位且看,林青城昔日不也苟活于水火?全赖那位公子出手,我等才重获新生。这般的机遇若都抓不住,岂非愚不可及?
同行青年颇好奇:你年纪轻轻怎懂得这般多?日后有何打算?
卫青步履轻快地答道:自幼听阿姊教诲,耳濡目染罢了。我想投军报国——不知能否入选。诸位若无他念,不妨同去!
在军中若能建功,既可尽忠报国,又能贴补家用,岂非两全?大丈夫当胸怀天下。听闻当今太子殿下英明神武,两度亲征便连灭鞑靼、东瀛。若能为其麾下,梦里都要笑醒呢。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未曾料到少年卫青竟有如此宏大的志向与胸怀!
你当真不畏生死?从军便要上阵厮杀。
自然惧怕!所以才要勤加操练。血染沙场总比烂在这乌烟瘴气之地强百倍。
人终有一死,或如泰山之重,或似鸿毛之轻。
若死得其所,后人传颂,也算光耀门楣了!
话音未落,队伍已至下一户门前。众人忽然沉默,这群人中从未有人像卫青这般深思熟虑过。
他们或是沿街乞讨的乞丐,或是无家可归的浪人,俱是孑然一身。正因如此,方才才会讥讽战死者能得抚恤。
而他们什么也没有,只剩这副皮囊。
此般境遇下,人必先顾自身,故而生出卷款私逃之念也不足为奇。
可卫青年纪轻轻竟悟透此理,实在令众人惊叹!
其实他心思纯粹,不过凡事看得通透,且始终向着目标前行罢了。
他敬慕贾玥,心悦贾玥,故甘愿为其奔走效劳。
所作所为,亦映照出他的赤子心性。
在卫青眼中,贾玥托付重任便是信他。
当然,这未尝不是一场试炼。
但世人相交,孰不互相考验?
但求问心无愧便是!
卫青以最简单的心境参透最复杂的道理,这番肺腑之言确实打动了众人。
就连先前心存不满者,此刻也默然无语。
最终所有人都跟随卫青,将银钱分毫不差地送到了该送之处。
当他们重返府衙时,贾玥察觉到众人周身的气息已悄然改变。
这些人的心性似乎发生了某种积极的转变。
往返奔波五六趟后,所有事务终于处理完毕。
贾玥望着几位气喘吁吁的年长者,摇头笑道:
连孩童的体力都比不上,平日确实缺乏锻炼。
卫青闻言转身,爽朗的笑声在庭院回荡:
我每日都要翻山越岭,帮人干活时也特别注意锻炼,否则遇到紧急情况怕是跑都跑不动。
贾玥含笑起身,正欲拂去衣上尘埃,卫青突然凑到跟前。
少年仰着脸挡在他面前:
公子这是要走了么?
贾玥揉了揉他蓬乱的头发:
府衙诸事已毕,新任大人不日便到。林青城将恢复往日秩序,我也该继续自己的行程了。
卫青紧抿双唇,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引起贾玥注意,未及询问,少年已然开口:
公子既能插手府衙事务,不知可否举荐我等从军?我们想投效军营。
......
贾玥眉峰微扬。卫青有此念头不足为奇,只是他年岁尚小。
反倒对其他几人,贾玥颇感意外:
先不说你,他们也要投军?你确信能代他们做主?
卫青一怔,先是摇头,继而转身询问同伴:
我们虽商议过,但还需确认。你们真要参军?此事可要想清楚!
众人相视片刻,郑重地点头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