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不知秦法是否追溯既往,但既已被告发,按秦律势必惩处。
族老们见他沉默,纷纷叫嚷:
若你解决不了,我们就去支持田假、田安。
田安这些年颇有作为,定有办法。
田儋目光骤然冰冷。
他盯着这些族老,一言不发。
此时田荣带着人手走进来:想 田家?嫌我们不够势弱?真以为齐王建那支还有能耐?
族老们被他目光所慑,但牵挂子孙之心未消:
那眼下怎么办?
我儿孙若有个万一......
死了才好!田荣切齿道,用几条人命洗清嫌疑,值了!
田儋靠向椅背幽幽道:只怕张罗不会就此罢休。
几位族老暂且在此做客吧。
荣弟,带他们去休息。
是,兄长。田荣一挥手,随从立即上前,人人腰间佩着未出鞘的剑。田儋,你......
寒光一闪,田荣的剑已架上那位族老的脖颈。
在众人离去后,田儋终于觉得耳边清静了许多。荣弟,横弟那边情况怎样?
可恨的张罗,竟连田横和他的五百门客也一并通缉了!
暂时无碍。田荣将长剑归鞘,但长期躲藏终究不是办法,或许该考虑送他们离开。
田儋仰首闭目。看样子张罗是盯死了我们田家,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毕竟能吞下临淄郡大半粮仓的,除了田家还有谁?
更不必说其他那些事了。
田荣沉思片刻。两条路可选。
其一,归还粮食,交出部分人顶罪,只认贪粮之过,以求保全。
如此田家虽会没落,但至少能保住血脉。
其二呢?田儋断不可能选这第一条。
若只为延续血脉,这些年他又何必暗中打造兵器、囤积粮草?
不过如今事发了而已。
田荣停顿片刻。举旗复国!
田儋神色骤变。
田荣继续道:
临淄郡仅有千名秦军铁骑,四千郡兵,而郡兵皆为齐人。
我们手握数十万石粮草,起事可聚数千心腹,再裹挟狄县百姓,可得三四万人马。
先取临淄郡,诛杀张罗,夺取武库武装部众,继而号召齐地更多百姓响应。
之后便是抵御秦军反扑。
只要能撑过数月!
天下必然烽烟四起!
田儋转头直视田荣:有把握吗?
没有。田荣摇头。
这已是最乐观的估计。
如今秦军横扫六国的余威犹在。
前些时日李信还率万人大军经过。
加之秦国水师战船众多,此刻或许就在齐地海域游弋。
还有李信那支声称要渡海攻打箕子 的军队——
箕子 不是在燕地那边么?
说不定只是个幌子,实则潜伏在齐境某处。
田儋思忖良久。准备一下,今夜我们出去一趟。
田荣面露不悦:兄长要去见甘罗?那是个疯子!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与他有所牵扯。
田儋叹息,亦有些悔意。至少......或许还有其他办法。
对了,那个楚地来的项声,现在何处?
田荣微蹙眉头:仍在狄县。
一并请来吧。
眼下需要集结所有力量。
若真要走上那条路,或可拉楚地共同起事。
............
临淄郡守府内。
张罗正摆弄着一团黏糊的绿色东西。
这是特意命人从海边带回的。你不是要查案么?
宵凤立在旁侧,满眼疑惑。查案有廷尉府的周青臣。
那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内史分内之事。张罗抬头,与宵凤视线相触。
她立即别过脸去。
张罗略感诧异——往日这丫头总要与他瞪眼对视,看谁先眨眼。莫要小看这海带,它用处很多。
既能做买卖,炮制后更是美味。
日后海边渔户,便能多一份生计。
张罗拓展了一门新生意。
大秦多了一道美味佳肴。
内史府的税收又添了一笔。海里这类东西很多,从渔民那儿收购,还得晒干,一石二十钱,加工后能卖一斤二十钱……
宵凤听得有些头晕,一挥拂尘,转身离开。我不懂,好吃就行。
张罗眼角微微抽动,这时他忽然有些想念巴清。
若是巴清在此,他说一句,她便能回应十句。
以她的眼光,必能看出其中的价值。
这时,周青臣求见。
张罗便去见他。见过上卿。
繁文缛节就免了。张罗坐下,如何了?
周青臣取出一份文书。拘捕田家十一人,九人认罪。
张罗接过翻看,冷哼一声。 人怨,都是齐国旧事啊。
齐国 后,他们收敛了许多,但仍逼死了数人。田家之中,隐瞒、包庇、助恶、知情不报者,恐怕要连坐一大批人了。
周青臣点头,但这些都是齐国时期的事,一件奸污妇女,一件逼杀农户,都有人证,却无人敢管。
上卿,下官不知该如何处置。
张罗合上文书还给他,那就不追究了。
旧齐时的事与如今不同,但大秦治下后的罪行,该按律法办的,就按律法办。
下官明白。周青臣双手接过文书,如此,认罪的九人将连坐田氏百余口。
还有两人未认罪,但证据确凿,且罪行发生在去年。
现在是否拿人?
张罗一拍桌案,该怎么定罪,就怎么定罪!
周青臣似乎也有了底气。还有其他情况吗?
有,那个浪荡子招供,田横的门客曾在城外出现过一次,似乎在运送什么东西。
粮食?张罗微微前倾身子。不像,更像是……周青臣摇头,此次想向上卿借五十名骑兵。
张罗点头,好,若需其他支援,尽管开口。
另外,派人去田家,请田儋、田荣等人全部到郡守府做客,看他们敢不敢来!
连同抓捕的田家人、通缉的田横,现在摆在田儋等人面前的,是一场阳谋。
逼迫他们做出选择。
除非他们问心无愧,最终无罪释放。
可这有可能吗?
来了,便是砧板上的鱼肉。
不来,更是自露马脚。遵命!
周青臣匆匆离去。
张罗正欲出门走走,悬翦等人与红夭来了。少主,他们发现越王八剑中的第八剑就在临淄附近。
惊鲵剑?张罗眉梢一挑。
……
临淄以东三四百里外,即墨附近的聚落。
此处新建不久。
已能自由活动的伏胜见外面安静,悄悄准备逃跑。
眼看就要越过篱笆,一把剑抵住了他的咽喉。想走?
高渐离身后,张良缓步走出。师兄。
伏胜皱眉。子房,你怎会……
有些话不必说透,他已心领神会。
张良身后站着众多墨家 ,显然方才他们外出商议要事。
张良轻笑道:“我在稷下学宫未留真名,为避免暴露,得暂离临淄郡。
待那位张上卿离开时,我再回来。”
“学宫有大先生和二先生主持,足以维持日常。”
张罗的手段令张良不得不退避锋芒。
伏胜略显惊讶:“我弟弟回来了?”
“或者他何时赴黄泉!”
高渐离冷声接道,“若无人取他性命,我必亲自动手。”
“莫要冲动。”
张良温言劝阻。
高渐离收剑入鞘,语气森然:“巨子之仇,不可不报!”
“正是!”
众人齐声附和。必须诛杀张罗,为巨子雪恨!”
一个女声忽然插入:“还有柳下跖,至今杳无音信,恐怕……”
室内霎时沉寂。
伏胜眉头紧锁:“诸位皆非歹人,可墨家巨子与张上卿有何关联?”
“哼。”
高渐离不屑应答,径直越过伏胜离去。
张良见状轻叹,对伏胜低语:“师兄有所不知,墨家巨子实为燕国太子丹……”
三言两语间,他将前因后果道明——反正伏胜此刻也无法脱身。
伏胜怔愣片刻,猛然想起张良曾提及燕丹之事。
当时他还困惑为何突然说起这位故人。依此推论,燕丹或许尚在人间?”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众人动作凝滞,空气仿佛凝固。你说什么!”
高渐离折返而来,眼中寒光凌厉。
杀气弥漫间,长剑再度出鞘:“容你逗留已是仁慈,若敢编造谎言——”
张良横身阻拦,看向伏胜:“师兄可有实证?”
伏胜面无惧色:“尚无确证。”
“荒谬!”
高渐离剑锋直指,“暴君嬴政对巨子恨入骨髓,岂会容他存活?”
少年挚友反目成仇,更策划刺秦,他不信嬴政会放过燕丹。到此为止。”
张良按下剑锋,“即便燕丹在世,我等亦无能为力。”
鲁大师推开人群喝道:“若巨子幸存,必须全力营救!张罗现就在齐地,正好擒来与暴秦交易!”
张良断然打断:“奉劝诸位莫打他的主意。
若被他盯上,逃得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