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看向被秦兵押制的燕丹。只剩你了。”
燕丹面容平静。杀了我,对谁都好。”
“为何不愿面见陛下?”
张罗凝视他,“你们曾是挚友。”
“如今已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燕丹摇头。愚不可及!”
张罗目光骤冷。天下一统乃大势所趋。
你看大秦朝堂,多少旧日六国之臣?”
“终结乱世有何不好?若非六国君臣昏聩无能,换作是他们一统天下,我同样会为其正名。”
燕丹讥讽一笑,“你说得轻巧。”
这是两人相见以来,气氛首次降至冰点。
张罗冷笑反问:“数百年战乱流的血还不够多?你们偏要重返 之局?”
“若不统一,盗匪横行,郡县割据,百姓何以安居?远的不提,单说匈奴边境的戎狄——”
“他们拥兵十余万骑,为何在赵国时被欺,在匈奴时 ?无非分崩离析!”
“如今更任我宰割,不久便会自取 ,壮大秦疆。
难道你要让炎黄子孙步其后尘?”
燕丹面色铁青。荒谬之言。”
“冥顽不灵!押下去。”
张罗拂袖登车。
留下燕丹,自有其用——以他为饵,可钓出墨家 乃至诸子百家的反秦势力。速回大营,明日启程直返咸阳。”
赵高已除,无须再耽搁。
还有更多大事待他裁决。
一旁的盖聂默然沉思张罗方才所言。
戎狄之事,他亲历目睹。
莫非从前,是自己眼界狭隘了?
咸阳,章台宫。
蒙毅双手奉上竹简。陛下,此乃张上卿所呈阎乐供词,及廷尉府查实的赵高历年死罪实证。”
“另附赵高麾下现存刺客名录,与其府中所掘……亡者名册。”
得知赵高欲取自己性命,阎乐索性豁了出去。
他将所有秘密全盘托出。
录完口供,张罗即刻命人快马加鞭送往咸阳。
只是出于私心,他隐瞒了六个关键名字。
从赵高宅邸暗格中搜出的刺杀名单让蒙毅确信,无需更多证据。
仅此一物便足以定罪。
名单上除了江湖游侠、诸子百家与六国遗族,
蒙毅、张罗、蒙恬、顿弱等人赫然在列。
更为关键的是,扶苏、嬴阴等嬴氏宗亲亦在其上。
嬴政沉默地翻检口供与名单。证据确凿?”
“确凿无疑。”
蒙毅肃然应答。
竹简被掷下玉阶时,死亡名单上的内容让 瞳孔骤缩。赵高当诛!”
“依秦律,该当何罪?”
“罪至夷灭三族。”
蒙毅躬身行礼。那就夷三族!”
嬴政怒挥袍袖。臣领诏。”
蒙毅垂手继续禀报:“赵高调遣全部刺客 张上卿后,其党羽十不存一,残部或窜逃关外。”
又一份竹简滚落阶前。余孽逐一彻查,助纣为虐者依法严惩。”
“未曾作恶者,按典客卿辖下细作旧例遣散。”
昔日七国纷争的非常手段,
如今大统盛世自当摒弃。
蒙毅恭敬拾起证物:“陛下圣明,臣告退。”
殿门闭合时,嬴政凝视虚空轻喃:
“燕丹......”
故友已成死敌。
太医令夏无且捧参汤欣喜入内:
“人参确系神药!然补益需有度。”
嬴政接过玉碗仰首饮尽,眼底锋芒乍现——
与箕子王朝,也配独占此等天赐之物?
“张卿凯旋在即,想必愿为下一战筹谋。”
匈奴之战带来的三十万头耕牛,
已让满朝再无异议。
击掌传令:“宣典客卿顿弱!”
渭水河畔旌旗猎猎。
蒙毅率廷尉属僚临风而立,
陈胜囚笼在前,此次休想再脱罗网。
淳于越牵着赵破奴静立一旁,
四野百姓翘首以待。
咸阳城外一派热闹景象。
蒙毅等候多时,心中却暗自疑惑为何要亲自出城相迎。
赵破奴难掩兴奋之情,站在一旁张望。
淳于越精心调养的身体已见好转,此刻也出现在迎接队伍中。
人群之中停着巴清的马车,她轻轻掀起车帘望向官道,片刻后又放下帘幕。张上卿应当快到了,他种的地瓜该成熟了。
巴家从楚地、蜀地运来的红糖也该送入内史府了。巴清喃喃自语着,双手掩面长舒一口气,不急...不能急...
远处突然传来喊声:回来了!带着好多牛羊和胡人俘虏!此前虽有牛羊送回,但规模远不如此次——十万大军押送着数十万头牛羊,数万战俘与近十万匈奴女子浩浩荡荡而来。谁关心这些!有百姓喊道,张上卿在哪?
在最前面呢!报信人连忙回答。
不多时,黑色秦旗自远方显现。
张罗策马当先,身后跟着任嚣与两千骑兵。
蒙毅正要上前,巴清本欲下车却又坐回车内,倚着车窗静静凝视。
白发掌门宵凤冷哼一声问蒙毅:玉遥子可还活着?
蒙毅略显诧异:你是道家掌门宵...宵凤。
有何惊讶?
张罗点头确认。
蒙毅注意到这位掌门比往日多了几分生气,暗自称奇。我要见他。
需有人作保。
廷尉府非寻常之地,我信不过你。蒙毅的答复让宵凤眸光转冷。明白了。她转身离去,张罗提议:若无住处可来我处暂歇。
知道了。宵凤脚步微顿。
大司命红夭与少司命小夕仍在张罗身后,盖聂已另寻他路入城。
蒙毅正式见礼后,张罗示意押上囚车,关押的正是陈胜。又见面了。蒙毅冷冷道,押回廷尉府严加看管,择日问斩!廷尉府属吏立即接手囚车。蒙毅,廷尉府,你以为能关住我吗?”
陈胜即使身陷囹圄,依旧不改桀骜。
阎乐与其他刺客紧随其后。
阎乐早已招供,如今只等定罪问斩。
燕丹也在其中,但张罗与蒙毅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赵高已夷三族,其余刺客该杀的杀,该放的放。”
蒙毅对张罗说道。甚好。”
张罗颔首。
这意味着蒙毅手中幸存的死士也已处决。
不过,若在赵高那瓶解药耗尽前未能续上,那些人终究难逃一死。走吧,陛下正候着你。”
“请。”
张罗翻身上马,穿过城门时瞥见马车内的巴清。
两人相视一笑。
大军在任嚣指挥下陆续归营。
战俘暂歇于内史府新搭的棚区,胡女则被引入咸阳。
牛羊分置城外——耕牛照例租与农户,羊群却另有用处。
按秦制,一斤约合后世半斤。
七百钱一斤羊肉,成年羊以两百斤计。
百万头羊值几何?
张罗嘴角微扬。
战俘的价值尚待日后,此刻他策马直赴章台宫。
咸阳因张罗归来更添喧嚣。
百姓争睹城外浩荡羊群,耕牛更惹人注目——毕竟将来皆为民用。
至于胡虏战俘?无人多看一眼。
满城欢腾中,唯胡亥如坐针毡。
赵高伏诛,三族尽灭,他暗中培植的草莽势力亦土崩瓦解。
更令他恐惧的是——不知自己与赵高的勾当是否败露。
蒙毅与皇帝尚未查问,但那个扳倒赵高的张罗……
胡亥掌心沁汗,最终敲响了嬴阴的院门。皇姐,张上卿归来了。”
他强作镇定。知道呀。”
嬴阴专注调试着金丝檀木二胡,连眼皮都未抬。皇姐,你要不要去见见张上卿?胡亥轻声问道。
嬴阴的手停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色。张上卿今天刚回宫。
她真的不想去吗?
不是的。
虽然只有短短两个月没见,在咸阳时也曾有过类似分别的日子。
但那时候大家都还在同一座城里啊。
胡亥连忙说道:皇姐,他现在正在面见父皇,你去宫门外等候正好合适!
他稍作停顿,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如果皇姐觉得不好意思,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就当是朋友间的寻常相见。
嗯...嬴阴思索片刻,对张罗深深的思念终于战胜了顾虑。好!我们现在就去。她展露笑颜。
嬴阴放下手中的二胡,刚走两步又折返回来拿起。我要让张上卿知道,我可是一直在认真练习二胡。
来人,给我梳妆更衣。
殿外的侍女闻声而入。公主,您先把二胡放下吧。
不行,我要带去给张上卿看看...我是说我现在的演奏水平。
奴婢的意思是,请公主先放下琴,让我们为您换上合适的衣裳。
哦,这样啊,你怎么不早说。
胡亥微微一笑,皇姐,我去外面等你。
嬴阴点头应允,带着侍女们离开。
胡亥踱步至殿门外,原本天真的眼神逐渐阴沉。这些曾经让我低头乞怜的人,将来都得死!长期与赵高相处,他早已沾染了对方阴鸷的性格。
与此同时,章台宫中。
张罗恭敬地行礼:臣,治粟内史,张罗,拜见...
哈哈哈,爱卿不必多礼。嬴政不等他行礼完毕便抬手示意。
一旁记录的史官忍不住进谏:陛下,礼制不可废,君臣之仪更当严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