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浸透衣衫，峡谷里的风一吹，刺骨的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劫后余生的众人瘫在河岸乱石堆里，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阳光费力地穿透峡谷上方的雾气，投下斑驳破碎的光斑，非但没带来多少暖意，反而衬得周遭更加阴冷。
甄嬛跪在阿依莎身边，手指颤抖着探向她的鼻息。气息微弱，但总算还在。阿依莎肩头的伤口经过河水浸泡，边缘泛白，那抹黑气却依旧顽固地盘踞着。甄嬛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料，重新为她包扎，动作尽可能轻柔，生怕牵扯到她的伤处。
另一边，独臂老者的手下——一个脸上带着刀疤、名叫“黑鱼”的汉子，正红着眼眶，笨拙地按压着老者的胸口，试图把他呛进去的水逼出来。老者面色青紫，嘴唇乌黑，那奋不顾身投出的一矛，似乎真的燃尽了他最后的生命之火。
“让我看看。”随行的医官挣扎着爬过来，检查老者的状况，半晌，沉重地摇了摇头，“脏腑受了暗伤，加上寒气入体，年纪又大了……情况不妙，需要立刻找地方静养，用温补的药材吊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静养？药材？在这荒山野岭，强敌可能环伺的情况下，谈何容易。
甄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悲痛和疲惫中抽离。她是主心骨，她不能倒下。
“桑坤，清点人数，统计伤员情况，还能动的，轮流警戒。”
“黑鱼，你们对这片地形熟悉吗？最近的，相对安全的落脚点在哪里？”
黑鱼抹了把脸，哑声道：“回……回贵人，顺着这条河往下游走大概一天，有个我们‘讨海人’偶尔歇脚的废村，叫‘望海岩’，地势高，能看到海，也容易防守。就是……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被其他人占了。”
“就去那里。”甄嬛果断决定。必须尽快让伤员得到安置。
稍作休整，队伍再次出发。能自己走的搀扶着走，重伤的则由伤势较轻的轮流背着或抬着。阿依莎被用树枝和藤蔓做了个简易担架，由桑坤和另一名健壮侍卫抬着。独臂老者也被小心地安置在另一副担架上。
沿着湍急的河流向下，道路崎岖难行。每个人都透支着体力，沉默地赶路，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压抑的喘息和伤员的偶尔呻吟打破林间的寂静。
甄嬛走在队伍中段，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峡谷两侧是陡峭的、长满青苔的岩壁，植被茂密，极易设伏。她不敢有丝毫放松。蛇谷的经历告诉她，九爷的势力无孔不入，那支退走的刀疤脸队伍，绝不会轻易放弃。
果然，在日落前，负责在前方探路的侍卫带回了不好的消息——他们在下游一处河滩，发现了不久前有人活动过的痕迹，脚印杂乱，至少有二三十人，并且……有埋锅造饭和短暂休整的迹象。
“是那帮杂碎！”黑鱼咬牙切齿，“他们果然跑到前面去了！是想堵我们？”
甄嬛心念电转。对方先一步抵达，占据了有利地形以逸待劳？还是另有图谋？
“改变路线，不走河滩，我们翻过左边这座山梁。”她指着侧面一座看起来相对平缓的山丘。虽然更耗体力，但能避开可能的埋伏。
队伍再次转向，艰难地开始攀爬。夜幕渐渐降临，林间光线迅速暗淡。他们不敢生火，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和星辰，在黑暗中摸索前行。饥饿、寒冷、疲惫、伤痛，如同跗骨之蛆，折磨着每一个人。
后半夜，他们终于翻过山梁，隐约看到了远处黑暗中，一片位于海边高地之上的、轮廓模糊的村落废墟——望海岩。
然而，还没等他们松口气，走在最前面的斥候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鸟鸣示警——村子里有火光！还有人！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刀疤脸他们抢先占据了这里？还是……别的什么人？
“隐蔽！”甄嬛低声下令，队伍迅速散开，躲进山梁下的灌木丛中。
她带着桑坤和黑鱼，借着岩石和树木的掩护，悄悄向村子摸去。靠近了才发现，村子确实废弃已久，大部分房屋都已坍塌，只有村口一间最大的石屋还比较完整，微弱的火光正是从那里透出来的。
隔着破败的篱笆，他们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压低的交谈声，说的……竟然是日语？！中间还夹杂着几个生硬的荷兰语词汇！
不是刀疤脸！是倭寇？还有红毛鬼？！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甄嬛与桑坤、黑鱼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她小心地探头，从墙壁的裂缝向里望去。只见石屋内，围着篝火坐着七八个人。其中三个穿着日式阵羽织，腰间佩着武士刀，典型的倭寇打扮；另外四个则是西洋水手模样，其中一个肩膀上还站着一只鹦鹉。他们似乎在争论着什么，气氛并不融洽。
“……不行！风险太大！那条航线现在被唐人看得死死的！”
“怕什么？只要找到‘鬼舟’，绕过他们的巡逻区……”
“……报酬必须加倍！不然我们没法跟手下交代……”
“该死的，那些生番差点把我们都喂了蛇！这鬼地方……”
断断续续的对话传来，信息支离破碎，但“鬼舟”、“航线”、“报酬”这些词，让甄嬛立刻意识到，这伙人并非偶然在此落脚，他们有着明确的目的，而且似乎与蛇谷、与海上航线有关！
难道……他们也和九爷有牵连？或者，是另一股企图在南海搅风搅雨的势力？
就在这时，石屋内一个一直背对着门口、擦拭着短铳的西洋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犀利的目光扫向甄嬛藏身的方向！
甄嬛心中一凛，立刻缩回头，屏住呼吸。
屋内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那个西洋人警惕的声音：“外面好像有动静！”
脚步声向门口走来！
不能再待下去了！甄嬛打了个手势，三人悄无声息地向后撤退，与大队人马汇合。
“情况有变，望海岩被一伙倭寇和西洋水手占据了，目的不明。我们不能再过去。”甄嬛快速将情况告知众人。
希望破灭，前有不明势力的敌人占据据点，后有可能的追兵，他们这支残兵疲旅，似乎陷入了绝境。绝望的气氛开始蔓延。
“娘娘，那我们……”桑坤声音干涩。
甄嬛看着黑暗中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众人，又看了看担架上气息微弱的阿依莎和独臂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我们不能停在这里。黑鱼，除了望海岩，这附近还有没有其他可以藏身的地方？哪怕是个山洞也行！”
黑鱼皱着眉头苦思，突然，他眼睛一亮：“有！我想起来了！在这山梁背面，靠近海边悬崖的地方，有个很小的山洞，洞口被藤蔓遮着，很隐蔽！是我们以前躲风暴用的！就是……就是地方很小，可能挤不下这么多人，而且里面潮得很。”
“就去那里！”甄嬛毫不犹豫。现在，能有个遮风挡雨、相对隐蔽的地方已是奢求。
队伍再次转移，在黑鱼的带领下，绕到山梁背面，在茂密的藤蔓后，果然找到了那个仅能容纳十几人蜷缩躲避的狭窄洞穴。洞穴里充满了海腥味和霉味，地面潮湿，但总算有了个暂时的栖身之所。
将重伤的阿依莎和独臂老者安置在最里面相对干燥的地方，其他人则只能紧紧挤在外围。甄嬛让还能动弹的人轮流在洞口隐蔽处值守。
她坐在洞口，听着外面呼啸的海风和隐约的海浪声，毫无睡意。倭寇、西洋水手、九爷的追杀者、蛇谷的生番和怪物……各方势力如同鬼影，在这片海域和土地上纠缠。旧港如今怎么样了？朝廷的援军到了吗？九爷的下一步棋会落在哪里？
她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而自己，似乎正站在网的中心。
就在这时，负责照料独臂老者的黑鱼突然低呼一声：“头儿！头儿你醒了？！”
甄嬛立刻起身凑过去。只见独臂老者眼皮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起初有些涣散，随即渐渐聚焦，看到了围过来的甄嬛和黑鱼。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
甄嬛示意黑鱼给他喂了点清水。
老者润了润喉咙，艰难地抬起仅存的那只手，指向甄嬛，又指向洞外望海岩的方向，嘴唇翕动，用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声音说道：
“……小心……‘鬼舟’……他们……在找……去……去‘恶魔角’的海图……”
“……九爷……和……和红毛鬼……有……有交易……”
“……阿……阿依莎姑娘的毒……需……需要‘龙涎草’……只有……只有‘恶魔角’的悬崖上……才有……”
说完这几句话，他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手臂垂下，眼睛再次闭上，陷入了更深的昏迷。
洞内一片死寂。
鬼舟？恶魔角的海图？九爷与红毛鬼交易？龙涎草？
老者临终（或许是）提供的碎片信息，如同惊雷，在甄嬛脑海中炸响！
她似乎触碰到了一个更大阴谋的边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