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淮古斋”笼罩在一片死寂般的压抑之中,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木梁上悬着的铜铃纹丝不动,连惯常在屋檐下跳跃的麻雀也悄然无踪,整条老街像被抽去了声音,只剩下某种无形的重量压在人心之上。
小马急促的脚步声如同战鼓,重重地砸在这份宁静之上,打破了一切。
青石板地面被他踏出急促的“哒哒”声,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像是从地狱深处逃出的亡魂。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店内,一张脸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师傅……师傅!不、不好了!嫁衣……嫁衣不见了!”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与绝望,尾音在空旷的厅堂里微微回荡,像一根绷到极限的琴弦。
“仓库的门……门被撬了!监控也……线也被剪断了!”
正在擦拭一件明代青花瓷瓶的林深,动作骤然一顿。
指尖还停留在冰凉的瓷面上,那细腻的釉光映出他微蹙的眉。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瞬间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利,如同寒潭深处掠过的刀锋。
他没有理会小马的慌乱,而是将瓷瓶稳稳放回原处,动作轻缓得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魂灵。
随即,他快步走向后院的仓库。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将空气中的尘埃照得一清二楚——无数微粒在光柱中缓缓浮游,像一场无声的雪。
仓库的黄铜大锁被暴力破坏,扭曲地挂在门上,金属断裂处泛着刺目的银白,边缘还残留着锯齿般的毛刺。
门板上留下了一道道狰狞的撬痕,木屑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木头被撕裂的苦涩气味。
林深推开门,一股阴冷的穿堂风猛地灌入,吹得他衣角猎猎作响,也掀起了地上的几张旧纸。
正对着门口的那个梨花木雕花展示盒,此刻正空空如也,盒盖被随意地丢在一旁,内衬的红色丝绸在光线下泛着黯淡的光泽,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嫁衣形状的压痕,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
那件承载了他与苏晚所有期盼与爱意的凤冠霞帔,消失了。
小马跟在后面,看到这一幕,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膝盖撞在门槛上发出一声闷响:“师傅,这……这可怎么办啊?苏晚姐她……”
“慌什么。”林深的声音异常冷静,听不出一丝波澜,像一块沉入深水的铁。
这份镇定,反而让小马的慌乱戛然而止。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师傅的背影,那背影如山岳般沉稳,肩线笔直,仿佛天塌下来也能一肩扛起。
林深没有去检查现场的痕迹,因为他知道,对方是专业的,不会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指纹、毛发、脚印,全都会被精心抹去。
他只是缓缓转身,从怀中取出一个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牛皮笔记本。
封皮上用钢笔写着五个小字:“未来时间线备忘录”。
他修长的手指快速翻动着书页,发出“哗哗”的轻响,纸页边缘因频繁翻阅而微微卷起。
他的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字迹间飞速扫过,最终,定格在了2014年的某一页上。
那里用黑色墨水清晰地记录着一桩当年度轰动一时的文物盗窃案——“金缕玉衣失窃案”。
作案手法:破坏监控,暴力撬锁,目标明确,速战速决,现场不留任何指纹毛发。
作案人:赵子轩手下,阿强。
林深的瞳孔猛地一缩,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瞬间席卷全身,连指尖都泛起一阵冰凉。
他想起前世的这条时间线上,赵子轩为了打压自己在古玩界的声望,就曾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盗走过一件他即将拍卖的重宝。
而这一次,他重活一世,拥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却没想到赵子轩的手段变得更加卑劣。
他偷的不是一件普通的文物,他偷的是自己和苏晚的未来。
他想用这种方式,狠狠地撕裂他和苏晚之间的感情,让他成为一个连自己女人的嫁衣都保不住的废物。
“好,很好。”林深合上备忘录,眼中的冰冷化为了滔天的怒火,但他的脸上,却依旧平静如水,连一丝肌肉的抽动都没有。
他转头对小马吩咐道:“报警没用,这件事,我亲自处理。”
为了不让苏晚提前知道而担心,林深立刻制定了周密的计划。
他首先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脆干练的女声。
“小梅,是我。”林深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我需要你用最快的速度,仿制一件凤冠霞帔,图样和尺寸我等下发给你。记住,要用最好的苏绣工艺,务必做到以假乱真。钱不是问题,但我只有一个要求,今晚之前,必须送到我手上。”
电话那头的小梅是苏绣世家的传人,手艺登峰造极,也是林深暗中培养的底牌之一。
她没有多问一句,只是干脆地回答:“放心,淮哥。”
挂断电话,林深又看向小马:“你,立刻去联系媒体,就说‘淮古斋’的镇店之宝,那件传世嫁衣,因其历史价值重大,已经于昨日深夜被文化局的专家秘密取走,进行备案和鉴定。然后,你继续在店里布置,把我们准备好的婚庆展台搭起来,做出嫁衣随时会回来展出的假象。记住,要让所有人都相信,嫁衣安然无恙,只是暂时不在店里。”
小马虽然不明白师傅为什么不报警,但他对林深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立刻转身去办。
就在这时,店门口的风铃轻轻响起,清脆的金属音划破凝滞的空气,像一道温柔的光刺入阴霾。
苏晚提着一个保温饭盒走了进来,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如同春日里最和煦的阳光,瞬间驱散了店内的阴霾。
“林深,我给你带了早餐。”她走到林深身边,目光不经意地瞥向后院仓库的方向,轻声问道,“我刚才好像听到小马在喊什么,是出什么事了吗?我的嫁衣……还好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饭盒的边角,指节微微泛白。
那件嫁衣,对她的意义,不亚于生命。
林深心中一紧,但他脸上却绽放出无比温柔的笑容。
他伸出手,轻轻将苏晚额前的一缕碎发拨到耳后,指尖触到她温热的皮肤,那柔软的触感让他心口一颤。
“能有什么事?小马毛手毛脚,打碎了个茶杯而已。”他柔声说,声音低沉而安定,“你的嫁衣,我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当然好好的。已经送去做了最后的保养和熨烫,保证今晚让你成为全世界最美的新娘。到时候,你就见到了。”
他的眼神真诚而宠溺,像一汪深潭映着星光。
苏晚心中的那一丝疑虑瞬间烟消云散。
她幸福地笑了,将饭盒递给他:“快趁热吃吧。那我先回店里了,晚上等你。”
“好。”
送走苏晚,林深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寒,如同冰封的湖面。
他转身对刚刚返回的小马下达了第二个指令:“去查赵子轩,尤其是他手下那个叫阿强的打手,我要他最近二十四小时内所有的行踪,越详细越好。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
“是,师傅!”小马领命,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转身快步离去。
整个“淮古斋”再次恢复了平静,但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林深站在窗前,看着街上车水马龙,阳光在玻璃上跳跃,映出他冷峻的侧脸。
他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时空,死死地锁定在某个看不见的敌人身上。
赵子轩,你以为偷走嫁衣就能打击我?
你错了。
你动了苏晚,就是动了我的逆鳞。
这一次,我要让你连本带利,血债血偿!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林深如约来到“晚晴裁缝铺”。
铺子里弥漫着布料和淡淡熏香混合的气味,还有新熨烫过的丝绸特有的暖香,让人心安。
苏晚已经准备好了一桌精致的晚餐,烛光摇曳,映照着她温柔如水的笑颜。
“今天怎么想到来我这里吃饭?”苏晚为他盛了一碗汤,好奇地问。
“想你了。”林深的回答简单而直接,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女人,心中暗暗发誓。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找回那件嫁衣。
它不仅仅是一件衣服,它是我对你的承诺。
这顿晚餐,林深吃得心事重重,但他掩饰得很好,与苏晚谈笑风生,仿佛一切如常。
他讲述着店里发生的趣事,描绘着他们未来的生活,苏晚听得满眼都是幸福的光芒。
然而,就在两人气氛最温馨的时候,裁缝铺的木门被轻轻地、有节奏地敲了三下。
林深的眼神一凛。这是他和小马约定的暗号。
他不动声色地对苏晚笑了笑:“可能是一个客户来取衣服,我去看一下。”
说完,他起身走到门外。
夜色已深,小马的身影隐匿在门口的阴影里,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急切。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林深耳边。
“师傅,查到了!”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我查到阿强昨晚半夜开着一辆没有牌照的货车,去了城南三号仓库!那个仓库的租户用的是一个假的身份信息,根本查不到人!”
找到了!
林深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全部串联起来。
赵子轩,你果然把嫁衣藏在了那里。
他心中的怒火和杀意在这一刻攀升到了顶点。
但他没有被冲昏头脑。
他需要帮手,一个有能力、有手段,并且能绝对信任的帮手。
林深缓缓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转身对小马说:“做得好,你先回去,等我消息。”
打发走小马,林深并没有立刻回到温暖的裁缝铺。
他站在冰冷的夜风中,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找到了一个几乎从不联系,但却至关重要的名字。
他毫不犹豫地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
林深将手机放到耳边,目光望向城南的方向,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决绝。
“昭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