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昏黄的路灯光晕还没完全散去,凌天兜里的手机就震了一下。
不是铃声,是那种老式翻盖机特有的短促嗡鸣,像是被掐住脖子的知了。
电话是刘叔打来的,只有四个字,嗓音像是含着一口沙砾:“锅不对劲。”
凌天赶到社区公用厨房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王婶正裹着件厚棉袄,手里攥着个亮得反光的钢丝球,一脸晦气地站在那口大黑锅前。
她眼圈发黑,显然是一宿没睡踏实,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骂着:“真是邪了门了,越擦越烫手,昨晚梦里还全是穿灰衣服的小鬼在这儿乱画符。”
“婶,这锅我来刷,您去歇会儿。”凌天随手接过她手里的钢丝球,指尖在锅沿上搭了一下。
没有灵气波动,也没有阵法残留,只有一股子让人不舒服的、像是被数万双眼睛盯着的凉意。
等王婶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凌天脸上的笑意才收敛干净。
他没有动用神识,那种大炮打蚊子的事儿太掉价。
他从旁边水缸里舀了一瓢冷水,哗啦一声泼进锅里。
原本应该顺着锅底弧度流淌的水渍,在接触锅壁的瞬间竟诡异地停滞了三秒。
紧接着,水面自行泛起了一层层细密的波纹,那些波纹没有乱散,而是迅速咬合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棱角分明的几何阵列。
乍一看像是二维码的变种,但仔细看去,那分明是某种极其高阶的信息传导协议——有人把这口承载着整个街区烟火气的锅,当成了数据接入的端口。
“想顺着‘饭香’爬进脑子里?”凌天嗤笑一声,手指在锅沿轻轻一弹。
这是个阳谋。
这帮人大概是觉得,只要控制了这口锅,就能通过“共炊”建立起来的信任网络,悄悄把某种暗示植入到每一个端碗吃饭的人心里。
这手段不像是修真界的粗暴夺舍,倒更像是那个所谓的“文明世界”里搞出来的大数据统御。
他没急着把那层“协议”抹掉。
这玩意儿就像是粘在鞋底的口香糖,硬抠只会拉丝。
凌天转身从菜架上抱来一颗大白菜,几块老豆腐,生火,热锅,倒油。
刺啦一声爆响,葱姜蒜的香气瞬间炸开,那股子纯粹的、甚至有点呛人的油烟味儿,霸道地盖住了锅底那层阴冷的几何波纹。
“数据再牛,也得给白菜豆腐让路。”
他一边翻炒,一边听着旁边阴影里的动静。
苏沐雪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了门框上,手里捏着那个记录本,脸色比锅底还沉。
“我查了心理咨询热线的后台数据。”苏沐雪的声音压得很低,“这三天,七个街区有十九个人做了同样的梦。梦见一口不开盖的黑锅,这锅甚至还有编号。我顺着线索摸过去,发现这都跟一个叫‘非遗调研员’的人有关。这人以前去过的三个村子,最后连剪纸的花样都被注册成了专利,村里人再剪就是侵权。”
“这是想把‘生活’这玩意儿也申请个专利啊。”凌天把切好的豆腐扔进锅里,盖上锅盖,“既然他们想吃,那就请他们吃顿好的。”
第二天清晨,这口锅不仅没被封存,反而更热闹了。
王婶的大嗓门在巷子里回荡:“免费早餐啊!小凌亲自掌勺,不喝后悔!”
二十多个街坊排着队,每个人手里都端着自家的大瓷碗。
凌天站在灶台后,手里的大铁勺稳稳当当,每一勺粥都分量十足。
看起来一切正常。
直到第十七个人——住在巷尾的二秃子端着碗凑过来的时候,锅底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那声音不像金属撞击,倒像是某种正在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突然卡了壳。
锅里的粥剧烈翻滚了一下,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想要冲破液面。
那是对方察觉到数据流异常,试图强行启动那个“端口”。
二秃子吓了一跳,手里的碗差点扔出去:“豁!这锅咋还打嗝呢?”
“火太旺,憋着气了。”凌天面不改色,左手极快地从兜里摸出一小把粗盐,那是昨晚他在合成栏里用【受潮的海盐】+【废弃香灰】合成出来的【镇煞粗盐】。
他手腕一抖,白花花的盐粒撒进翻滚的粥水中心。
“老规矩,咸了才压得住邪气。”
随着盐粒入水,锅底那种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像是电器短路般的细微滋啦声。
那股想要冲出来的力量,被这一勺带着因果律属性的咸味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当天晚上,那十九个做噩梦的人,梦境全都变了。
不再是阴森的排队和编号,他们梦见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站在灶台前,随手把一本蓝皮的书扔进了灶火里,火光映照着男人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他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代码进不了锅,就像鬼上不了炕。”
到了第三天早晨,王婶惊喜地发现,锅内壁那圈让人心里发毛的刻痕竟然自己脱落了。
随着哗哗的洗锅水,那些黑色的碎屑顺着下水道流进了漆黑的地底。
凌天蹲在巷口那个不起眼的窨井盖旁,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
透过井盖的缝隙,他能看见那些黑色的碎屑并没有随波逐流,它们在污水里诡异地聚拢,试图重新通过某种磁场效应,把自己组装成微型的电路结构。
这帮人还真是不死心,明的不行就来阴的,想把这城市的下水道变成他们的备用服务器。
凌天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枚生锈的螺丝钉。
这东西是他上次把那个试图偷拍他的无人机芯片给融了之后,留下的最后一点残渣,里面锁着那架无人机死前的全部“惊恐”。
“下去陪它们玩玩。”
他松开手指,螺丝钉穿过井盖缝隙,悄无声息地落入污水中。
两者接触的瞬间,整段地下管道仿佛被重锤敲击,发出一阵沉闷至极的嗡鸣。
地面轻微震颤了一下,那是地底下的“数据”被物理层面的恐惧给冲散了架构。
凌天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沾着的灰尘,看着远处正在慢慢苏醒的城市,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帮人以为只要有了技术就能定义生活,却不知道烟火气这东西,最擅长的就是把高高在上的玩意儿熏成腊肉。
他们以为人在追火,其实火早就学会了躲。
正准备回酒吧补个觉,凌天眼角的余光瞥见几个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工人走进了社区广场,他们围着那块空地指指点点,手里拿着早已画好的图纸,似乎准备在哪里立起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