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未至,北疆大将军帅府门前已是甲士林立,肃杀之气弥漫。黑色的帅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高耸的辕门如同巨兽的口,吞噬着一切声响。萧寒陵独自一人,身着那件半旧的青色布衣,步履沉稳地走向帅府。青凌、叶盛、紫璎与吴成则被拦在辕门之外,由一队锐士营亲兵“陪同”等候。四人神色各异,青凌抱枪而立,目光如冰,紧盯着帅府深处;叶盛面无表情,指尖却无意识地在剑柄上摩挲;紫璎黛眉微蹙,难掩焦虑;吴成则伸长了脖子,满脸的担忧与好奇。
通传之后,萧寒陵被引至帅府正堂。堂内空旷,并无过多陈设,唯有正中央一张巨大的北疆舆图沙盘,以及沙盘后端坐如山的鲁直。赵破虏按刀立于鲁直身侧,眼神如鹰隼,锁定着踏入堂内的萧寒陵。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鲁直并未起身,只是抬手虚引对面一张胡凳。“坐。”
萧寒陵拱手一礼,从容落座,目光平静地迎向鲁直。他知道,此刻任何寒暄与试探都是多余的。
“你说合作。”鲁直开门见山,声音低沉,不带丝毫情绪,“北疆不缺刀,更不缺惹祸的刀。本将军为何要为你一个丧家皇子,去抗旨,去赌上这百万军民的性命?”他话语如刀,直刺核心,毫不留情。
萧寒陵并未被这凌厉的气势所慑,他深吸一口气,《无垢观》心法流转,灵台一片清明。他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沉稳:“大将军所言极是。北疆雄兵,自然不缺萧寒陵这一把刀。但大将军缺的,或许不是刀,而是……握刀之‘名’,与挥刀之‘义’。”
鲁直目光微闪,手指在沙盘边缘轻轻敲击了一下,示意他继续。
“名者,正统之名。”萧寒陵目光扫过沙盘上代表朝廷势力的标记,“萧洵视我如仇寇,必欲除之而后快。他日,若他以皇帝之名,断北疆粮饷,斥大将军为逆臣,甚至勾结外敌,南北夹击……大将军纵有百万雄兵,可能抵挡这‘名不正则言不顺’引发的内乱与外患?我在此,便是活着的证据,证明萧洵德行有亏,迫害兄弟。我,便是大将军您‘清君侧,护国本’的一面旗帜。此乃‘名’之利。”
他顿了顿,观察着鲁直的反应,见其并未打断,便继续道:“义者,立足之基。大将军坐镇北疆,护佑一方,深得军民爱戴,凭的不仅是赫赫战功,更是这份守护之‘义’。然而,萧洵若持续倒行逆施,天下怨声载道,北疆独善其身,能持久否?与我合作,并非仅仅庇护于我,而是借此向天下昭示,北疆所守护的,并非唯有一姓之皇权,更是这天下间的公理与道义!此乃凝聚人心、稳固根基之‘大义’。”
鲁直终于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嘲讽:“巧舌如簧。空谈名与义,不过是书生之见。乱世之中,实力才是根本。你如今自身难保,又能给北疆带来何等‘实力’?”
“实力,并非只有兵马粮草。”萧寒陵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锐利起来,“我的实力,在于我的‘潜力’,更在于我能为北疆带来的‘变数’。”他伸手指向沙盘上几处关隘险要,“北疆军力强盛,然则,对于江湖势力、对于帝都暗流、对于……一些非军阵所能应对的诡异力量,如那嗜血尸傀之辈,大将军麾下,可有足够应对之策?”
鲁直眼神微微一凝。萧寒陵的话,戳中了他心中隐忧。北疆军阵无敌,但对于顶尖的个体武力、诡异的宗门手段,确实存在短板。
萧寒陵继续道:“我虽势单力薄,但身后有剑冢香火情,有灵刃尊者留下的因果。我所修功法,亦非寻常武道。假以时日,我或可成为北疆应对此类威胁的一支奇兵。此其一。”他声音转而低沉,“其二,也是最重要的‘实力’,便是我‘无所顾忌’的立场。萧洵已视我为死敌,我与他之间,再无转圜余地。北疆若与我合作,便无需再在忠诚与自保之间摇摆不定。我可为先锋,可为诱饵,可去做那些大将军不便亲自出手之事。我的存在,本身就是打破僵局的最大‘变数’。”
堂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鲁直手指敲击沙盘的笃笃声,规律而沉重,仿佛敲在人心上。赵破虏的目光在萧寒陵和鲁直之间来回扫视,握刀的手背青筋微凸。
良久,鲁直缓缓抬起头,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冷电,射向萧寒陵:“即便如你所说,合作有利。但本将军又如何信你?他日你若羽翼丰满,是否会成为另一个萧洵?甚至……反噬北疆?”这才是他最深的顾虑,养虎为患。
萧寒陵闻言,非但没有回避,反而坦然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与决绝:“大将军可知,我为何能初窥《义气诀》第四章‘担当’,却无法触及第五章‘牺牲’?”
鲁直目光一凝,示意他说下去。
“因为‘牺牲’太重。”萧寒陵语气沉凝,“非到绝境,非为至重之人、至重之义,无人可轻言牺牲。我萧寒陵所求,从非皇位。我所修之道,核心便是‘情义’与‘守护’。若北疆予我安身立命之所,护我身边之人周全,此恩此义,重于泰山。背信弃义,非但我之道心顷刻崩毁,亦将受天下唾弃。自毁长城之事,寒陵不为,亦……不屑为之!”他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真诚与傲骨。
他站起身,对着鲁直,郑重一揖:“合作之初,我可立下血誓:若得北疆相助,他日若违此盟,或因我之故使北疆蒙受不公损失,我萧寒陵,愿受万刃加身,神魂俱灭!”
字字铿锵,如金石坠地!
帅堂之内,落针可闻。鲁直紧紧盯着萧寒陵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他的瞳孔,直窥其灵魂深处。赵破虏也屏住了呼吸。
时间一点点流逝,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终于,鲁直缓缓站起身,他高大的身影带来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他走到萧寒陵面前,目光依旧锐利,但其中的审视与怀疑,似乎淡去了几分。
“血誓不必。”鲁直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本将军信人,更信己。你若真心合作,北疆自然不会亏待于你。但你若心怀异志……”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中的寒意,足以冻彻骨髓。
他转身,指向沙盘上北疆与中原交界处的一片区域:“此地,名为‘黑风口’,地势险要,三不管地带,匪患与朝廷暗探混杂。给你三个月时间,以客卿身份,带你自己的人,去那里站稳脚跟,肃清周边,建一前哨。所需物资,可向破虏申领。这,便是你证明‘价值’与‘诚意’的第一关。”
这不是简单的接纳,而是充满风险与考验的任务。但萧寒陵明白,这已是鲁直能给出的最大程度的“合作”开端。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望着沙盘上那片代表未知与挑战的区域,沉声道:“萧寒陵,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