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凛冽,卷起地上的雪沫,砸在人脸上如同刀割。
苏浅宁随着先头部队抵达北疆前线时,所见景象远比京城传来的军报更为触目惊心。
镇北关如同一头伤痕累累的巨兽,在漫天风雪中苦苦支撑,关墙上遍布火烧与撞击的痕迹,修补的木料和夯土在寒风中显得格外仓促。
而更让她心头沉重的是,关内的守军。
许多士兵蜷缩在避风的角落,身上裹着厚重的、却明显难以抵御酷寒的旧式冬衣。
那冬衣多用絮麻、旧棉甚至塞入芦花、稻草制成,沉重却不保暖,一旦被雪水打湿,更是冰冷板结,如同披着一层铁甲。
不少士兵面庞青紫,手足生满骇人的冻疮,动作僵硬,呵出的白气仿佛瞬间就能冻结。
非战斗减员——冻伤、疾病,甚至活活冻死,已成为仅次于战场伤亡的、吞噬军队战斗力的可怕梦魇。
“司命夫人,您看到了。”镇北关守将郭兴,一位满脸风霜、眼带血丝的中年将领,声音沙哑地介绍着,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与痛心。
“北疆这鬼天气,比北狄的刀子还狠!兄弟们不怕死,可…可许多好儿郎,没死在冲锋的路上,却倒在了这冰天雪地里!药材短缺,医官人手不足,这冻伤…”他摇了摇头,后面的话不忍再说。
苏浅宁伸手摸了摸一名年轻士兵身上那件硬邦邦、几乎能立起来的旧棉衣,指尖传来的冰冷与僵硬让她眉头紧锁。
她又仔细查看了几名冻伤士兵的伤势,有些人的手指脚趾已然发黑坏死,结局可想而知。
“郭将军,守关将士的英勇与牺牲,陛下与朝廷绝不会忘。”苏浅宁沉声道,目光扫过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依旧坚守岗位的身影。
“当务之急,是解决御寒之急!将士们若连身体都暖不过来,何谈握紧刀枪,守卫国门?至于冻伤问题也能解决,我带来的雪肌膏可以治疗,快先分发下去吧。”
嘱咐完,苏浅宁她立刻在关内临时征用了一处还算完整的院落,作为临时的司命府北疆行辕。
顾不上休息,她命人找来当地所能找到的所有御寒物料——粗糙的本地棉花、羊毛、皮革,乃至一些填充用的干草、芦絮。
同时,她亲自走访关内尚存的、经历过无数个北疆寒冬的老兵、当地居民,甚至是被俘的北狄牧民,详细询问此地严寒的特点、风力、湿度,以及他们祖辈流传下来的御寒土法。
结合这些第一手资料,苏浅宁迅速找出了旧式冬衣的几大弊端:填充物分布不均,易板结,形成冷桥;面料防风防水性差,易浸湿;设计臃肿,严重影响士兵活动。
问题明确,解决方案也随之在脑海中成型。
“我们需要一种新的棉衣。”苏浅宁对跟随她前来、负责军工生产的几位工学院匠师说道,“它必须轻便、保暖、防风,并且不能影响士兵作战。”
她铺开纸张,拿起炭笔,开始快速勾勒草图并标注要点。
“首先,是填充物。”她指向一堆颜色暗沉、纤维短粗的本地棉花,“这种棉花纤维短,弹性差,易板结。我们需要对其进行弹制!”
“其次,是结构。”她在草图上画出一个类似夹克的轮廓,然后在衣身、袖管、裤腿上画出无数交错的线条。
“采用绗缝技术!将衣面、填充层和里布用线迹绗缝在一起,形成一个个独立的小格子。这样既能防止填充物在活动时堆积到下摆或肘部,形成局部寒冷,又能确保保暖层均匀分布,最大限度锁住热量!”
匠师们看着那前所未见的、布满整齐格子的衣服图样,眼中露出惊奇与思索的神色。
“再者,是面料与细节。”苏浅宁继续道。
“外层需用织法更密实的、经过桐油或特制蜡质浸泡处理的厚布,以增强防风防雪水性。领口、袖口、下摆需加装可以调节松紧的系带或皮扣,防止冷风灌入。关键部位,如肩、肘、膝,可考虑内置薄皮片或多层厚布加固,既保暖又耐磨。”
她甚至考虑到了极端情况:“另外,设计一种可分离的加厚兜帽和面罩,在风雪极大时使用,还有手足的防护!”她又画出了分指手套和加厚羊毛袜的草图。
理念清晰,方案具体。但匠师们仍面露难色。
“夫人,您这法子听起来是极好的,可这弹棉花、绗缝,都需要大量人手和时间。关内如今人手紧缺,妇孺大多南撤,这…”一位老匠师为难地道。
苏浅宁早已料到此事,她微微一笑:“人手不够,就想办法。关内不是还有不少将士的家眷自愿留下帮忙吗?组织起来!我来教她们最简单的绗缝方法。另外,立刻派人持我手令,前往附近尚未被战火波及的州县,招募所有会纺线织布、缝纫制衣的工匠和妇孺,许以重酬!告诉他们,这是在为前线将士缝制保命衣!”
她雷厉风行,一道道命令迅速下达!
临时行辕立刻变成了一个繁忙的指挥中心。弹棉花的弓弦声、纺车的嗡鸣声、以及妇孺们学习绗缝技术的交谈声,很快便取代了院外的风声。
苏浅宁更是亲力亲为,与工匠们一起调试弹棉弓的力度,指导妇孺们掌握均匀绗缝的技巧,甚至亲自上手缝制第一件样品。
她的专注与平易近人,很快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敬与信服。
数日后,第一批按照新工艺制作的百件改良棉衣终于完工。
它们看起来比旧式冬衣轻薄不少,摸上去却异常蓬松柔软,表面的绗缝格子整齐划一。
苏浅宁随机挑选了一队即将上城墙值守的士兵,让他们换上了这批新棉衣。
起初,士兵们还将信将疑,觉得这衣服看起来单薄。
然而,当他们穿上身,系紧领口袖口,走上风雪交加的城墙时,感受截然不同!
“嘿!怪了!这衣服看着不厚,咋这么暖和?”
“感觉轻快多了,抡胳膊踢腿都不碍事!”
“风好像也吹不透!里面还是干爽的!”
“这手套也好,手指头能分开活动,比那闷葫芦似的强多了!”
惊喜的议论声在守军中间传开。穿着新棉衣的士兵,在寒风中值守的时间明显延长,动作也更加灵活。
与旁边依旧穿着旧棉衣、冻得瑟瑟发抖的同伴形成了鲜明对比。
郭兴将军看着城头上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的士兵,又摸了摸身上苏浅宁特意送给他的那件将官版棉衣,虎目之中竟隐隐有泪光闪动。
他对着苏浅宁,深深一揖:“夫人!您这是救了我镇北关无数儿郎的性命啊!郭某代全军将士,谢过夫人!”
苏浅宁扶起他,看着城墙上那些因为身体暖和而挺直了脊梁的士兵,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与成就感。
改良棉衣的成功,如同在冰冷的绝望中点燃了一簇希望之火。
北疆的风雪依旧酷寒,但镇北关内,一股暖流正在悄然涌动,对抗着严冬,也坚定着所有人守土抗敌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