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府的夜宴苏浅宁心知，那位看似温润如玉的王爷，绝不会因一次婉拒便轻易放弃。
果然，次日午后，宸王府的拜帖便再次递到了郡主府，称偶得前朝孤本棋谱，知郡主亦通此道，特邀品鉴。
这一次，地点并非宸王府，而是京城颇负盛名的墨韵斋，一家专营古籍字画、清雅异常的茶斋。
“小姐，宸王这是不死心啊。”青黛看着那封拜帖，眉头微蹙。
苏浅宁将拜帖置于案上，神色平静：“他若就此罢休，反倒不似宸王了。墨韵斋…也好，市井之中，众目睽睽，有些话，反而更好说清楚。”
她需要让夜修瑾明白，更让那些可能暗中关注此事的人明白，她苏浅宁以及听风楼的立场。
墨韵斋二楼雅室，竹帘半卷，窗外是潺潺流水与几丛翠竹，隔绝了街市的喧嚣，只余茶香与墨香袅袅。
宸王夜修瑾今日依旧是一身素雅便服，正跪坐于茶席主位，动作行云流水地烹茶，姿态赏心悦目。
见苏浅宁进来，他含笑颔首，示意她入座对面。
“冒昧相邀，还望郡主勿怪。实在是昨日与郡主一席谈，意犹未尽，加之偶得这卷《烂柯神机谱》，心痒难耐，亟需与知音共赏。”夜修瑾语气温和，将一杯沏好的清茶推至苏浅宁面前，仿佛昨日那场暗藏机锋的对话从未发生。
苏浅宁欠身致谢，双手接过茶盏，目光扫过案几上那卷确实古意盎然的棋谱，赞道：“王爷雅兴，此谱确是难得。不过浅宁棋力浅薄，只怕有负王爷厚望，品鉴不敢当，观摩学习倒是幸事。”
她姿态放得低，言语间却划开了距离。
夜修瑾仿佛未觉，自顾自展开棋谱，指着其中一页残局，侃侃而谈：“郡主过谦了。你看此局，七星聚会，看似绝境，实则暗藏一线生机。关键在于，能否舍得弃子，转换天地。为政、处世，有时亦如下棋，需懂得审时度势，进退取舍。”
他抬起眼，目光温润地看向苏浅宁，话锋微转，语气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诚恳：“郡主，如今你身处的位置，便如同这棋局中的关键一子。皇兄倚重，是机遇，亦是风险。江湖风波恶，朝堂…又何尝不是？独木难支的道理，郡主想必明白。若能有志同道合者相互扶持，前路或许能平坦许多。”
他不再像昨日那般隐晦，招揽之意更为直白，甚至带上了一丝为你着想的关切。
苏浅宁垂眸看着棋谱上那错综复杂的黑白棋子，沉默片刻，方才抬头，迎上夜修瑾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并无丝毫闪躲。
“王爷教诲，浅宁铭记于心。”她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顿了顿，继续道，语气愈发清晰：“王爷美意，浅宁感念。听风楼若结党营私，更是自毁根基。浅宁不敢为，亦不能为。”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立场鲜明。她明确告诉夜修瑾，她的靠山是自己，她绝不会让听风楼去投入任何其他势力的麾下，包括当今陛下亦或者是任何亲王也包括他这位宸王。
夜修瑾脸上的温润笑容微微凝滞了一瞬。
他没想到苏浅宁会如此直接、如此不留余地地拒绝，甚至将结党营私这样的词都摆上了台面。这已不仅仅是婉拒，更是划清界限的宣言。
雅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分，只有窗外的流水声依旧潺潺。
片刻后，夜修瑾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默，笑里少了几分之前的如沐春风，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邃：“郡主忠义，可昭日月。是本王失言了。”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他明白，眼前这个女子，心智之坚，远超他的预估。用寻常的利诱、情理打动，已然无效。
“王爷言重了。王爷体恤臣下，是浅宁之幸。”苏浅宁也端起茶杯，姿态依旧恭敬，但那份疏离感，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明显。
棋谱的话题无法继续，品茗也变得索然无味。两人又客套地闲谈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风物景致，苏浅宁便再次以听风楼事务繁忙为由，起身告辞。
这一次，夜修瑾没有亲自相送，只是微微颔首，目送着她离去的身影，眸色深沉如夜。
离开墨韵斋，坐上马车，青黛才低声道：“小姐，您方才的话，是否太过直接？只怕彻底得罪了宸王。”
苏浅宁靠在车壁上，揉了揉眉心，淡淡道：“暧昧不清，左右逢源，看似稳妥，实则取祸之道。宸王不是庸人，在他面前耍弄心机，徒惹猜忌。不如趁早亮明立场，断了他的念想。”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微冷的弧度：“况且，你以为我们不表态，就能置身事外吗？从我们接下调查天机锁的差事那一刻起，就已经在这漩涡中心了。宸王…他若真有异心，此刻跳出来招揽陛下亲信，已是落了下乘。”
青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马车行至半路，苏浅宁忽然吩咐：“不回府，去城南，绕道走走。”
她需要一些时间，理清思绪，也为赴兰若寺之约，做最后的准备。
宸王的接连出现，让她更加确信，京城之内的暗流，汹涌程度，恐怕不比江湖逊色。
然而，马车刚转入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前方却传来一阵喧嚣。
只见一队衣着光鲜、气势骄横的家丁，正围着一个抱着包袱、瑟瑟发抖的卖唱女子推搡呵斥，言语粗鄙不堪，引得少数路人侧目，却无人敢上前。
“怎么回事？”苏浅宁蹙眉问道。
车夫在外回道：“姑娘，看服色，像是…齐国公府的人。那女子像是冲撞了齐国公世子的车驾。”
齐国公世子，夜景睿？那个在京中素有纨绔之名，好色跋扈的勋贵子弟？
苏浅宁目光微冷，她本不欲多管闲事，但眼见那女子惊恐无助，而那些家丁气焰嚣张，若不出面，这女子下场堪忧。
就在她沉吟之际，街角又转出一行人。为首者锦衣华服，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轻浮，正是齐国公世子夜景睿。
他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走上前，目光淫邪地在那卖唱女子身上扫视，笑道：“小娘子，撞了本世子的车，一句道歉就想完事？不如跟本世子回府，唱几曲好的给本世子压压惊？”
那女子吓得面无人色，连连磕头求饶。
苏浅宁不再犹豫，正要开口，却听另一个温和而带着不容置疑力道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景睿，大庭广众，如此行事，有失体统。”
苏浅宁回头，只见夜修瑾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条街，正站在不远处，眉头微蹙地看着夜景睿。
他身后只跟着两名随从，但那份属于亲王的气度，却瞬间镇住了场子。
夜景睿见到夜修瑾，嚣张气焰顿时一敛，收起折扇，有些不情愿地行礼：“皇叔！”
“不过是些许碰撞，何必为难一个弱女子？让她去吧。”夜修瑾语气平和，却带着长辈的威严。
夜景睿似乎有些不服，但碍于皇叔的身份，只得悻悻地挥挥手，让家丁放开那女子。那女子如蒙大赦，连包袱都顾不上捡，仓皇逃离。
夜景睿瞥了一眼苏浅宁的马车，似乎认出了车徽，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也没说什么，带着人悻悻离去。
夜修瑾这才走到苏浅宁马车前，温声道：“让郡主见笑了。景睿这孩子，疏于管教，行事孟浪了些。”
苏浅宁隔着车窗帘幕，淡淡道：“王爷仁厚，解民倒悬，是百姓之福。”
她心中却如明镜一般。宸王此刻的出现，是巧合，还是刻意？是又一次不动声色的展示其贤德与影响力，还是别有深意？
“举手之劳罢了。”夜修瑾微微一笑，目光似乎能穿透车帘，看到车内的苏浅宁，“郡主这是要回府？”
“随意走走，这便回了。不打扰王爷雅兴。”苏浅宁语气疏离。
“既如此，本王也不打扰郡主了。”夜修瑾颔首，转身离去，姿态依旧从容优雅。
看着远去的身影，苏浅宁放下车帘，眸色深沉。
青黛低声道：“小姐，宸王他…”
“不必多言。”苏浅宁打断她，“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