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市刚下过一场连绵的小雨，空气里的潮气像是拧不干的毛巾，裹着火车站特有的煤烟味，黏糊糊地贴在人皮肤上。高梅拎着帆布包，包带被她攥得发皱，指腹深深陷进布料里。
苏倩倩送她的那枚粉色塑料发卡被她用最珍爱的碎花手帕裹了三层，藏在包底的夹层里，这枚廉价的发卡是她唯一的慰藉 —— 苏倩倩说这发卡衬她，说等她帮苏晚 “付出代价” 后，还会送她更漂亮的。可现在，她不仅没让苏晚倒霉，自己反倒被遣返回乡，像个逃兵一样灰溜溜地回到青河市。
刚踏出火车门，一股混杂着煤烟与泥水的味道就钻进鼻腔，高梅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站台的水泥地上积着浅浅的水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和往来旅客的身影。高梅的目光在拥挤的人群里扫过，很快就锁定了那身挺括的藏青色中山装 —— 是父亲高振国。他站在不远处的柱子旁，背着手，领口的纽扣扣得严丝合缝，连裤脚都没有沾到一点泥水，与周围扛着行李、满脸疲惫的旅客格格不入。
机械厂副厂长的派头，哪怕在乱糟糟的火车站里，也丝毫不减。高梅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再也绷不住心里的情绪，帆布包 “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包侧的拉链没拉严，里面的搪瓷缸子滚了出来，“哐当” 一声撞在水泥地上，溅起一圈细小的水花，在嘈杂的站台里格外突兀。
周围的旅客纷纷侧目，有人皱眉，有人议论，高梅却顾不上这些。她踩着水洼快步扑过去，狠狠攥住高振国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布料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带着哭腔：“爸！”
高振国被她扑得身体晃了一下，眉头瞬间皱成了 “川” 字，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 他最在意体面，女儿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失态，让他觉得很没面子。但这丝嫌弃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他伸手拍了拍高梅的后背，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梅梅，别哭，爸来了。这一路火车颠得厉害，累坏了吧？快把包捡起来，咱们回家，张妈在家炖了你爱吃的排骨汤，暖乎乎的，喝了能舒服点。”
这熟悉的温柔，让高梅的委屈更甚。她抽噎着弯腰捡包，跟在高振国身后，踩着他走过的脚印往前走，生怕再踩进深一点的水洼，把裤脚弄脏 —— 父亲最讨厌她不修边幅的样子。
走出火车站，拐进熟悉的东顺巷，雨后的巷子格外安静。青石板路上的积水还没退去，倒映着两旁斑驳的砖墙和探出墙头的梧桐叶，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特有的泥土清香。
邻居刘姨正坐在自家院门口的小马扎上择菜，看到他们，立刻放下手里的菜，笑着打招呼：“高厂长，这是接闺女回来了？梅梅这丫头，出去这么久，可算回来了，真是越长越俊了！”
高振国脸上堆起客套的笑容，脚步没停，只是微微点头：“是啊，让她回来歇几天，麻烦刘姨多照拂。”
可转身的瞬间，眼神里的笑意就淡得无影无踪，脚步也加快了几分 —— 高梅在部队家属院被遣返回家的事可不能外泄，到家得好好叮嘱一下高梅。
刘姨还想再说点什么，可看着高振国加快的脚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笑着挥挥手：“好说，好说，有事随时喊我！”
走进自家院门，高振国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高梅一眼：“梅梅，你在部队家属院被遣返的事，暂时别跟街坊邻居说。你是高家的女儿，不能让人看笑话，知道吗？”
高梅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知道了，爸。” 她心里有些失落 —— 她还以为父亲会先问她受了多少委屈，没想到第一句是让她隐瞒事情，可她不敢反驳，只能乖乖答应。
这时，张妈快步迎了上来，接过高梅手里的帆布包，笑着说：“梅梅回来啦？快进屋，外面刚下过雨，凉得很。我去把排骨汤端出来，再给你热杯姜茶，驱驱寒气。”
张妈在高家做了十几年，看着高梅长大，对她格外亲。高梅看着张妈慈祥的笑容，心里的委屈又涌了上来，眼眶红了红，却还是强忍着没哭 —— 父亲还在旁边，她不能再失态了。
客厅里收拾得一尘不染，红木沙发擦得发亮，茶几上摆着新鲜的苹果和橘子，都是高梅爱吃的。张妈给她倒了杯热水，又忙着去厨房端汤，高梅刚想坐在沙发上歇会儿，高振国却开口了：“梅梅，你跟我到书房来，爸有话跟你说。张妈，排骨汤先温着，等我们说完话再喝。”
高梅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 她知道，父亲要问她在部队家属院的事了。
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烟草味，靠墙的书柜里摆满了书籍，大多是工业技术类的，还有几本精装的名着，是高振国用来装点门面的。书桌上放着高振国的公文包、几份机械厂的文件，还有一个打开的烟盒，里面装着精装的香烟。
高振国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示意高梅坐在对面的木凳上。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燃，烟雾慢悠悠地飘起来，遮住了他脸上的神色，只留下指尖烟头的一点红光，随着他的呼吸明暗交替。
“梅梅，你在部队家属院的事，致远已经跟我说了。” 高振国吸了一口烟，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他说你调换了别人的药包，撞伤了怀孕的军嫂，还联合别人诬陷一个叫苏晚的医生，最后被团部记了大过，遣送回来 —— 这些事，是不是真的？”
高振国其实早就从高志远的电话里知道了所有细节。昨天，高志远在电话里把高梅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说了，高振国当时正在厂里开会，挂了电话后，他强压着怒火，继续主持会议，心里却把高梅骂了千百遍 —— 他一直以为高梅虽然娇纵，但在大事上不会糊涂，没想到她竟然做出这么蠢的事，自己被遣返回家，还连累了高志远，真是丢尽了高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