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青龙山，褪去了盛夏的燥热，多了几分清爽。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田埂上的玉米已经抽穗，金黄的稻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红星生产大队的村民们又开始忙着秋收，整个村庄都沉浸在丰收的忙碌与喜悦中，而陆霆琛带领的侦察连，也结束了在青龙山的野外拉练，准备返回边境营地。
离开的前一天，陆霆琛特意来找苏晚告别。
苏晚系着布围裙，站在知青点的灶台前，手里的木勺正顺着铁锅边缘轻轻搅动。锅里的玉米粥熬得浓稠，金黄的粥糜裹着红枣翻滚，咕嘟声里飘出甜香，又混着灶台上晾着的艾草、蒲公英碎末，酿成一股特别的暖味，漫过灶台，飘进院子里。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响着，苏晚想起院子里还晾着昨天采的黄芩，得趁着晨雾散透前翻晒一遍，不然容易发霉。她擦了擦手，端着木盆走出厨房，刚蹲下身翻弄药草，就觉后背落了一道目光。那目光不重，却带着熟悉的沉稳，让她心头一跳。
她握着药草的手顿住，抬头望去。院门口的老槐树下，陆霆琛正静静地看着她。晨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满是青苔的石板路上。
“来这么早，怎么不进来？”苏晚站起身，围裙上还沾着几片药草碎，有些疑惑。这段时间陆霆琛不知道在忙着什么，每次都是匆匆说上两句话，她还以为要等他忙完，才能好好聊一聊。
陆霆琛朝着她走近，脚步轻缓，生怕踩碎了院子里的宁静。他目光扫过灶台方向，鼻尖萦绕着玉米粥的甜香，喉结不自觉动了动。他接到归队通知，想了好几天，终于决定在这一天告别。
苏晚看出他眼底的疲惫，连忙转身往厨房走：“正好，刚熬好的玉米粥，加了红枣和草药，喝了暖身子。”她麻利地拿起粗瓷碗，舀了满满一碗粥，红枣沉在碗底，粥面冒着热气，把碗沿都熏得有些模糊。
陆霆琛接过碗，指尖触到粗瓷的温度，暖意顺着指尖往心里钻。他低头吹了吹粥面，舀起一勺送进嘴里。玉米的绵甜裹着红枣的软糯，草药的清苦像一阵轻烟，转瞬就被暖意驱散，温热的粥滑进胃里，熨帖得连四肢百骸都松快了。
“好喝。”他轻声说，声音比平时沉了些，目光落在苏晚忙碌的身影上——她正往灶膛里添柴火，侧脸被火光映得泛红，几缕碎发垂在颈边，随着动作轻轻晃。
碗底渐渐见了底，陆霆琛握着空碗，指腹在碗沿轻轻摩挲，沉默了几秒，才抬起头看着苏晚，眼神里藏着不舍：“苏晚，我明天要走了——队里通知，得回边境营地。”
“回营地？”苏晚添柴火的手猛地顿住，手里的柴禾“啪”地掉在地上。她愣愣地看着陆霆琛，眼里的笑意瞬间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慌乱。她知道军人的职责就是服从命令，她也一直知道他会回部队，却没想过分别来得这么快，快到她连一句像样的叮嘱都没准备好。
陆霆琛看着略显慌乱的苏晚。他刚想开口安慰，就见苏晚转身往屋里跑，不一会儿手里攥着个蓝布包走出来，布包上还绣着朵小小的雏菊，是她闲时绣的。
“这里面是我自己熬的止血膏，还有纱布、消毒水，都是急救用的。”苏晚把布包递给他，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牵挂，转头盯着灶火，絮絮叨叨地说，“边境那边危险，你要是不小心受伤了，记得先清洁伤口，止血膏要厚涂，能止痛还能消炎……还有，别总吃凉的，我给你包了点晒干的姜茶，泡水喝能暖胃……”
她说得又急又快，像是怕漏了什么，陆霆琛接过布包，布包沉甸甸的，里面装着的不仅是急救用品，更是她满满的牵挂。他把布包紧紧攥在手里，指尖感受到布料的柔软，心里忽然变得格外踏实。上次提亲一事，他就意识到有些事不能再拖了，再看着眼前苏晚满眼都是他的样子，心里踏实不少。
他声音放得极柔，像怕惊扰了什么：“边境信号不好，但写信能收到，我们可以互相写信。”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每个月都会去营地的收发室取信，不会错过你的每一封信。”
苏晚愣住了，是啊，这年代虽然交通不发达，还是可以写信的。苏晚突然觉得心里安定了一些。
陆霆琛看着苏晚，语气温柔，“我会告诉你边境的星空，告诉你雪山下的有什么风景，告诉你执行任务时遇到的趣事……你也跟我说说知青点的事，说说你采草药时看到的风景，好不好？”
苏晚看着陆霆琛的眼神，里面有她看不懂的情绪。她也希望收到陆霆琛的信，于是轻轻点点头“好”。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知青点外就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苏晚站在院门口，看着他跟着队伍登上卡车。陆霆琛站在车门口，朝着她挥手，阳光落在他肩上，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路上注意安全，到了边境记得给我写信。” 苏晚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些，她努力压下喉咙里的涩意，不让自己显得太失落 —— 毕竟只是相处了几个月的朋友，太难过反而奇怪。陆霆琛 “嗯” 了一声，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旁边的士兵催促：“连长，该上车了！”
陆霆琛最后看了苏晚一眼，又看了看周围的村民，转身登上了卡车。他坐在驾驶室旁边的位置，手指一直攥着布包，目光紧紧盯着车窗外。卡车缓缓开动，晒谷场上的人群渐渐变小，苏晚的身影在晨光里越来越模糊，他却一直望着，直到卡车拐过山口，再也看不见青龙山的轮廓，才慢慢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摩挲着布包的边缘，心里暗暗盘算着。
苏晚慢慢走回知青点，院子里的草药还摆在竹架上，阳光已经升高，驱散了清晨的雾气，可她却没心思整理。她坐在石凳上，拿起陆霆琛送她的笔记本，指尖轻轻拂过第一页的枫叶标本 —— 这笔记本质感很好，纸页厚实，是写信的好材料，可一想到以后要对着本子写东西，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偶尔能和陆霆琛坐在院子里聊天，心里就泛起一阵莫名的失落。
她其实说不清楚这种情绪是什么 —— 不是撕心裂肺的难过，更像是习惯了的热闹突然安静下来，习惯了的身影突然消失，让人有些不适应。她知道自己对陆霆琛是有好感的：喜欢他做事时的认真，喜欢他说话时的温和，喜欢他会把她随口说的话记在心里。可这好感太浅，浅到她甚至没意识到这是 “喜欢”，只当是对一个相处愉快的朋友的不舍。
她把笔记本放回口袋，起身去收竹架上的草药。手指碰到晒干的艾草，熟悉的药香萦绕在鼻尖，可她却没了平时整理草药的耐心，剪子剪得歪歪扭扭。她叹了口气，靠在竹架上望着远处的稻田 —— 村民们还在忙碌，割稻声、笑声依旧，可她的世界里，好像少了一点重要的东西，让这丰收的喜悦，都打了几分折扣。
一阵秋风吹过，院门口的老槐树叶子簌簌落下，一片枯黄的叶子正好落在她的药篮里，像个不请自来的预兆。她弯腰捡起叶子，指尖刚触到叶脉，就听到村口传来一阵陌生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句模糊的交谈，似乎有人在打听 “知青点的苏晚”。
苏晚心里莫名一紧，抬头往院门口望去，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巷口，刚才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又消失了，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她皱了皱眉，以为是自己太过敏感，可那种不安的感觉却像藤蔓一样，悄悄缠上心头 。
阳光渐渐西斜，把知青点的影子拉得很长，院子里的草药还在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可空气里，却莫名多了几分让人不安的沉寂。苏晚靠在竹架上，望着远处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那股莫名的失落还没散去，又添了几分说不清的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