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得厉害。
太阳穴猛的一抽,感觉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在狠狠的搅动。
刘澈猛的从硬板榻上坐了起来,双手死死抱住脑袋,牙关紧咬,才没让自己痛得叫出声。
冷汗瞬间就湿透了里衣,黏腻的贴在身上。心脏在胸口狂跳。
眼前的东西都在打转。土墙,矮屋顶,发霉的草垫,还有身上那床硌人的粗麻薄被……所有的一切都陌生的很。
脑子里正疯狂的涌入另一段完全不属于他的记忆。
魏博镇、魏州、牙军小校、罗绍威……
这些带着血腥气的词,和他原本二十一世纪军官的身份完全对不上号。
“我……这是在哪?”
他喘着气,努力想弄明白现在的状况。他最后的记忆,是在一次野外训练里,为了掩护战友踩了颗老式地雷……爆炸,白光,然后就是一片漆黑。
再醒来,就是这要命的头痛和这间破旧的营房。
“校尉?您醒了?”一个有点沙哑和 小心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刘澈猛的抬头,眼神锐利的扫了过去。这个动作扯到了头上的伤口,让他又是一阵发晕,但他还是强行稳住,看向门口的人。
那是个穿着脏皮甲、腰上挎着环首刀的军汉,三十来岁,脸很黑,眼神里有几分讨好,但更多的是乱世军人那种麻木和凶狠。看见刘澈醒了,他明显松了口气,端着一个粗陶碗走了进来。
“您都昏了大半天了,军医说您只是磕到了头,还好没事。来,喝点水。”军汉把碗递过来,浑浊的水在碗里晃着。
刘澈没接,只是盯着他。一段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冒了出来——张五,他手下的一个什长,算是个亲信。
“张五……”刘澈开口,声音干涩沙哑,连他自己听着都觉得陌生。
“哎!校尉,您在就好。”张五连忙答应,又把碗往前递了递。
刘澈这才接过碗。冰冷浑浊的水喝进嘴里,稍微压下了喉咙的灼痛。他一边小口喝着水,一边飞快的整理着脑中混乱的信息。
公元906年,唐朝已经不行了,天下到处都是藩镇割据。这里是魏博镇,节度使叫罗绍威。而自己,也叫刘澈,是魏博牙军里的一个队正,管着百十号人。
“牙军……”
想到这个词,刘澈心脏猛的一缩,一股不属于他的恐惧感涌了上来。
魏博牙兵,天下出名。从安史之乱以后,这帮兵就因为骄横、难管、还老是杀自己的主帅而出名。节度使在他们眼里,说换就换。现在的罗绍威,名义上是魏博的老大,实际上被这群兵痞架空,命令都出不了自己的大营。
而他,就是这牙军里的一员。
“校尉,您真是福大命大。”张五看他脸色不好,只当他头还疼,絮絮叨叨的说,“昨天要不是您躲得快,那个梁王……呃,朱全忠派来的使者马车受惊,撞过来的就不是营门柱子,是直接从您身上碾过去了。只是磕破头,真是祖宗保佑。”
朱全忠……梁王……未来的后梁太祖朱温!
刘澈瞳孔一缩。这个名字让他猛的想起了更多关于这个时代的历史!
不止是这具身体的记忆,还有他从后世带来的历史知识!
魏博牙军……罗绍威……朱温……公元907年……
这几个关键词串在一起,一段血腥的历史记载浮现在他脑海里——
「天佑初,罗绍威惧牙军为乱,乃与朱全忠密谋尽诛之。全忠许之,发兵屯深州,伪言北击沧州……是夜,绍威率家奴数百,与汴军合击牙军……凡八千家,少长无遗类……」
屠杀!一场早就计划好的,针对整个魏博牙军和他们家人的大屠杀!
时间,很快了!可能就是今年,也可能就是明年!
历史上,罗绍威最后联合朱温,里应外合,把传了上百年的魏博牙兵连同他们的家人,杀了个干干净净。这颗毒瘤是除掉了,可魏博镇也从此废了。
而他现在的身份,正是那即将被杀光了的八千牙兵之一!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脑门,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头痛和迷茫。
他现在是牙军校尉刘澈,一个马上就要大难临头,身陷晚唐五代泥潭里的小人物!
“校尉?您……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张五被他惨白的脸色和那吓人的眼神骇了一跳。
刘澈没回答,猛的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地上,几步冲到门口,一把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
午后昏黄的光线照了进来,带着北方干燥的尘土味。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庞大的军营。破旧的旗子在风中飘着,营帐乱七八糟,到处都是袒胸露腹聚众赌博的军汉。喧嚣声、喝骂声里,还夹杂着女人的调笑,整个军营透着一股颓废又危险的气息。
一些军卒看到刘澈站在门口,懒洋洋的点了点头,眼神里没什么尊敬,更多的是同事之间的随便,甚至还有点看他昨天倒霉的幸灾乐祸。
这就是魏博牙军。拿着天下最好的粮饷,用着最精良的装备,也背负着最深的罪孽和马上就要到来的杀身之祸。
这群人死到临头,却还在醉生梦死。
刘澈的目光扫过这些人,他们中的大部分,包括旁边的张五,很快就会在某个夜里变成没脑袋的尸体,他们的家人,不管老小,也都会被杀光。
他要是再不想点办法,下场就是跟他们一样!
“校尉,外面风大,您头上有伤,还是回屋歇着吧。”张五关心的说。
刘澈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害怕没用。既然来了这个时代,有了这个身份,就不能坐着等死!
他转身走回营房,表面上镇定了下来,但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我没事了。”刘澈的声音稳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点原主那种吊儿郎当的口气,“去,把刘源给我叫来。”
刘源,记忆里的堂弟,同样在牙军当差,是他在这世上没几个的亲人,也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可以信任的人。
“好嘞!我这就去!”张五没多想,应了一声,快步走了。
营房里只剩下刘澈一个人。
他走到粗糙的木桌前,拿起上面那面模糊的铜镜,照出一张年轻又陌生的脸。
大概十八九岁,长得意外的俊朗,剑眉星目,鼻梁很高,就是因为失血和受惊,脸色有点白。要不是眉眼间那股当兵磨出来的悍气,还有额头上包着的渗血布条,看着倒更像个读书人。
“玉面……”刘澈低声自语,冷笑一声,“可惜,长得再好看,也救不了命。”
他放下铜镜,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历史的大趋势,他改变不了。罗绍威和朱温要杀牙军,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是他刘澈,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绝不能当这场屠杀的祭品。
“必须离开魏博!越快越好!”
往南跑!只有离开这个死地,跑到相对安稳,或者说至少乱世里还有机会的南方,才有一线生机!
江西……钟传……
又一个地名和人名跳进他脑子。年迈的江西节度使钟传,地盘相对独立,内部又在争继承权……那里,或许就是他能暂时躲藏,等待机会的地方。
门外响起脚步声,还伴随着一个洪亮又焦急的声音。
“大哥!你醒了?头怎么样了?”
刘澈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想法,脸上恢复了平静。他转过身,看向门口那个急匆匆走进来的年轻军官。
第一步,就从这个亲人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