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亮,敌营右翼的两骑快马仍在来回奔驰。我坐在岩石上,右手紧握竹简,左手按在右腿伤处。那地方一跳一跳地疼,像是有根铁丝在里面来回拉扯。我没动,眼睛盯着敌军主将旗的方向。
风从山谷口吹进来,带着灰烬和泥土的味道。亲卫递来一碗水,我没接。脑子里全是刚才写的那句话:“调令前置,行动滞后,窗口半柱香。”我知道这是机会,可怎么用,还没想透。
敌军传令的节奏太规律了。每次右翼调动前,必有两骑先行奔出。他们跑一趟要多久?我低头看竹简上的记号——四次记录,平均半炷香。等令兵回阵,再传令下去,部队才开始移动。这中间的时间差,就是空档。
但只靠这个判断出击时机,太冒险。万一他们改了方式,或者故意设套,我们一动,就会暴露位置。我需要更稳的办法。
我闭上眼,想让脑子清一净。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凡战之道,贵在知变。”
我猛地睁眼。不是真的有人说话,是记忆里的声音。老将军站在沙盘前,手里拿着一根木枪,指着模拟敌阵。
那天训练场刚下过雨,地面泥泞。他穿着旧铠甲,白发扎得一丝不苟。他说:“敌动我察,非止观形,更要听声、辨气、测心。”
我当时问他:“怎么听?怎么辨?”
他没直接答,而是问:“你看那敌军鼓声先急后缓,是为什么?”
我说:“试探虚实。”
他点头:“对。但他们真正等的是令。令未至,则兵不动。所以善战者,不在击其已动之兵,而在预判其未动之机。”
我记得自己当时不懂。他说:“你记住,战场上的动静,都是假的。真东西藏在动静之前。”
那时我不明白。现在我懂了。
敌军那两匹快马,就是“令未至”的信号。他们来回跑,是在确认命令是否传到位。只要马还没回阵,部队就不会动。这就是“未动之机”。
我可以反过来用这个节奏。
我抓起炭笔,在竹简背面写:
第一策:敌令既出,我即佯动。左翼高地放烟,敲锣投石,做出要突袭的样子。
第二策:等敌右翼分兵应对,主力尚未到位时,立刻收缩中路防线,把他们往沟里引。
第三策:用冷箭和滚木交替压制,不求杀敌,只打乱他们的协同。
三策连环,不是为了赢,是为了控节奏。让他们跟着我们的步子走,而不是反过来。
我想通了,手心出汗。这不是拼力气,是拼脑子。谁先乱了节奏,谁就输。
我叫来传令兵,把竹简交给他:“马上去左翼,告诉队长,看到敌军两骑奔出,立刻点烟放响。动作要大,但人不能露头。”
他又问:“要是敌人冲过来怎么办?”
我说:“不许迎战。烟一起,人就撤进山道。只演一半,留个破绽让他们追。”
他点头跑了。
我又派另一人去中路:“通知盾墙组,准备后撤十步。弓手组换短箭,专射马腿。火油组待命,没令不准点火。”
安排完这些,我站起来活动腿。伤处还是疼,但脑子清楚了。我回头看了一眼高台,那里视野最好。
爬上高台时,副将正好赶来。他满脸尘土,盔甲都没穿全。
“你总算来了。”他说,“左翼刚冒烟,敌军有反应了。”
我走到边缘,望向敌营。
果然,那两骑正在回奔。主将旗下,几名军官围在一起,指手画脚。右翼开始列阵,但动作迟缓。
“他们在犹豫。”我说。
“要不要再加点动静?”他问。
我摇头:“不用。现在是我们等他们动,不是我们先动。”
话音刚落,敌军右翼前锋开始前移。速度不快,像是试探。
我数着时间。半炷香过去,前锋推进不到三十步。后队还在整装。
“就是现在。”我说,“传令中路,按计划后撤。弓手组轮射压阵,每轮五箭,间隔十息。”
命令传下去,中路防线开始缓缓后退。盾兵拖着盾牌,脚步沉重。弓手在撤退途中回头射箭,节奏稳定。
敌军见状,鼓声突然加快。右翼加大推进力度,明显想趁机压上来。
但他们忘了地形。
山谷入口狭窄,大军展开困难。前队挤成一团,后队跟不上。指挥旗左右摇摆,显然在调整部署。
我盯着那两骑。他们又出发了,奔向左翼方向。
“他们又要调兵。”副将说。
“那就让他们调。”我说,“左翼再放一阵烟,然后灭掉。让他们以为我们虚张声势。”
副将笑了:“你这是在耍他们。”
“不是耍。”我说,“是教他们学会等。”
我们站在高台上,看着敌军一步步走进节奏里。他们的每一次调动,都被我们提前预判。每一次冲锋,都撞在我们设计的节拍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敌军士气明显下降。士兵站得松散,有人靠在枪杆上打盹。指挥官来回走动,显得焦躁。
我知道,他们快撑不住了。
这种仗,比的不是谁强,是谁更能忍。谁能控制节奏,谁就能赢。
我摸了摸胸口,那里贴着杨柳的信。纸角已经磨毛,但我一直没拿出来看。现在也不用看。我知道她在等我回去。
副将低声说:“下一步怎么办?”
我正要答话,远处山坡传来一声锣响。
是约定的信号。
所有队长都到了。
我拿起竹简,走向高台边缘。
“去把人带到议事点。”我说,“我们该开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