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石桌上,凉亭的风还在吹。我坐在原地,手边茶杯已经冷了,杨柳刚才靠在我肩上的温度好像还没散。她说要养只白猫,叫“平安”。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我没回答她能不能放下军职,我只是看着她。现在我想起她问的话,心里有点沉。
脚步声从院外传来,很快,很重。是军靴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不是府里的侍卫。那人一路奔进院子,铠甲带风,腰间刀柄撞着腿甲发出响动。
副将到了凉亭前,单膝跪下,手里捧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信。
“陆将军,边境急报。”
我站起来,动作太急,右腿一软,扶住石桌才站稳。伤口没裂,但疼得明显。我没坐下。
“说。”
“三天前,渤辽骑兵越境,烧了青石村。二十多个百姓被掳走,三具尸体挂在村口树上。守军只有五十人,不敢追击,只能上报。”
我盯着他:“死了几个?”
“当场七人,伤十二人,有两个孩子没救过来。”
我闭了一下眼。青石村我知道,离边关三十里,是个小屯兵点,平日靠种地和放牧过活。那地方没城墙,连个像样的哨塔都没有。
“敌军规模?”
“小股游骑,每次三十到五十人,分四路活动。斥候发现他们换了装束,穿百姓衣服混进来,打完就退。主力未动,但试探意图明显。”
我睁开眼:“老将军怎么应对?”
“加派巡哨,封锁北门,暂不反击。怕激化冲突。”
我冷笑了一声:“等他们再烧一个村子,是不是还要继续等?”
副将低头:“将军,您肩上有伤,腿也没好利索。现在回营,未必能指挥作战。军中已有防备,不至于出大乱子。”
我转身走到凉亭边缘,望向北方。那边有山,有林,有我大唐的边界线。小时候师父教我画舆图,第一笔就是从北境开始。他说那里是风口,风一起,战火就来。
杨柳说想住在城南的小院,种桃树,养鸡种菜。她说那样的日子真好。
可要是敌人过了边境呢?
我回头看向副将:“你记得青石村吗?”
“去过一次,去年送粮路过。村民拿鸡蛋换盐巴,孩子围着马车跑。”
“现在那些孩子,有的死了,有的被抓走了。”
我解开外袍,把宝剑系回腰间。剑鞘上的蓝宝石在阳光下一闪。
“我是将军。不是躲在家里等捷报的人。”
副将还想说话,我抬手拦住。
“我知道你现在想说什么。说我伤没好,说我不该冒险,说军中有别人能顶上。可问题是,没人比我更清楚渤辽的打法。他们这次换衣服混进来,下一步就是假扮逃兵、难民,甚至冒充官差。等他们打进城,你们才发现不对,就晚了。”
我往前走了一步:“我答应过杨柳,仗打完就退。可现在仗没打完。家园要是没了,我还退到哪儿去?”
副将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我:“将军,您真的要现在回去?”
“不是‘要’,是‘必须’。”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昨天还在描八门阵的草图,想着怎么建房子,怎么给孩子起名字。今天就得拿剑,上战场。
“传令下去,调一队亲兵在府外待命。我要回营议事。”
副将还是不动:“至少等郡主知道。她不会让您这么走。”
我摇头:“她会劝我留下。我能理解,但我不能听。”
我看了眼内院的方向。杨柳应该还在屋里,也许刚醒,也许在梳头。她昨晚说想让娘亲来住一阵,说家里才算全。
我现在去见她,不是为了让她同意,是为了不让她从别人嘴里听到我要走的消息。
“你在外面等我。”我说,“我去见她一面,然后出发。”
副将终于起身,抱拳行礼:“末将领命。”
他转身往外走,脚步比来时慢了些。
我站在原地没动。风吹过来,带着一点花香。早春兰开了,在墙角那一片土里,紫色的花瓣撑着露水。
我刚才还想着要在门框上刻“归处”两个字。
可现在,我得先保住这个“家”。
我整了整衣领,把披风搭好,迈步朝内院走去。右腿每走一步都疼,但我没停。走过花园,经过回廊,看见侍女提着水桶从厨房出来,看见一只麻雀跳上屋檐。
我没有回头。
走到她房门口,我停下。门关着,里面没有声音。
我抬起手,准备敲门。
这时听见她在里面哼歌。是很轻的调子,应该是新学的曲子。她平时不常唱歌,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会这样。
我手停在半空。
几秒后,我用力敲了三下。
里面歌声停了。
脚步声靠近。
门开了。
她站在门口,头发刚梳了一半,手上还拿着木梳。看见是我,脸上露出笑。
“你怎么过来了?药还没换,伤——”
我说:“杨柳,我得回军营。”
她笑容慢慢收了回去。
“现在?”
“对,现在。”
她看着我的眼睛:“为什么?”
“边境出事了。敌人烧了村子,抓了人。我不能留在这里。”
她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我接着说:“我不是不守承诺。我只是觉得,如果现在不去,以后可能就没机会回来了。”
她低头看了看我的腿:“你还能骑马吗?”
“能。”
“真的?”
“真的。”
她抬头看我:“你要去多久?”
“不知道。”
她咬了一下嘴唇:“那你……一定要回来。”
“我答应你。”
她伸手抓住我的手腕:“不准骗我。”
“不准骗你。”
她松开手,转身回屋。我以为她要去收拾东西,结果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布包,塞进我怀里。
“这是新配的止血粉,还有两粒续筋丸。路上带着,别省着用。”
我点头。
她又说:“晚上别硬撑,该睡就睡。打仗的时候……别冲最前面。”
“我知道。”
她转过身,背对着我:“你走吧。别让我看着你走。”
我没动。
她说:“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
“我走了。”
我转身离开。
走出十步,听见她在后面喊。
“陆扬!”
我停下。
她站在门口,风吹起她的裙角。
“你要是敢死在外面——”
她没说完。
我把布包塞进怀里,握紧剑柄。
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