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岩壁上,火把的光晃得眼睛发涩。怀里那卷宗还在,纸页边角已经磨破,上面的墨迹沾在我指尖,黑了一块。副将坐在我旁边,肩膀上的血没止住,顺着胳膊往下滴。
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追兵的声音远了些,但矿道深处还有动静。我撕下内衬一块布条,塞进嘴里咬住,一手扶着墙站起来。副将也撑着刀起身,我们贴着岩壁往外走。每一步都踩在碎石上,脚下发滑,可不敢点火把了。
回到大营时天刚亮。军师已经在帐外等着,见我们回来,一句话没问,只让医官先处理伤口。我把卷宗交给军师,他打开看了几页,眉头立刻皱紧。
“这账本不是假的。”
“我知道。”我说,“主楼丙三反复出现,前面铜牌编号是07-34、07-35,说明数字有规律。07是七号仓,那‘丙三’很可能就是京城某个地方的代号。”
军师点头。“我去查历年军饷拨付记录,再比对地方奏报,看看哪几个人长期虚报损耗,却一直没被查。”
我坐在案前,没脱铠甲。一整夜没睡,脑子却清醒得很。账本里的名字大多用代号,交接人签名倒是真迹。我翻出以前的公文底档,一张张对照笔迹。
三个时辰后,军师回来了。
“查到了。兵部侍郎李元甫、户部右丞王德海,还有两个边镇节度使,十年间共挪用军饷一百二十三万两。前线缺粮少械,他们倒是在京郊修了三座庄园。”
我把一份旧令状拍在桌上。“这个李元甫,亲笔签过‘废铁处理令’,说是清理边境废弃兵器。可这批‘废铁’最后去了渤辽。”
军师脸色沉下来。“证据链闭环了。”
我提笔开始誊写罪证摘要。一页页抄,字字写清楚。哪些人做了什么,哪笔钱流向何处,哪个命令实为走私凭证。原档封好,连同摘要把印信盖上。
老将军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
他接过东西,坐下就看。一页一页翻,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看到李元甫签字那页,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边将死战,内蠹蛀国!”他声音抖着,“这些狗官吃的是将士的血!”
他当夜就写了奏折,亲自密封,派快马送往京城。我在校场等消息,每天点卯都不缺席。士兵们知道出了大事,没人喧哗,列队时比以往整齐得多。
三天后的早晨,朝廷使者到了。
圣旨宣读时,全军列阵。我站在高台上,听见使者念出那些名字——李元甫、王德海、张荣、赵立功……一共十七人,全部革职查办。其中三人抄家斩首,余者流放极北。
台下一片肃静。
直到最后一句念完,不知谁喊了一声“杀得好”,紧接着声呼应炸开。将士们举起刀枪,齐声怒吼,声音震得地面都在颤。
老将军披甲持枪,亲自监刑。两名贪官的家奴被押上来当场杖毙,赃物清单一条条公示。银子堆在校场中央,足足三十箱,全是军饷。
我看着那些箱子,没说话。
晚上回到帅帐,我把那枚07-35的铜牌拿出来,放在灯下看。牌子边缘有些磨损,但编号清晰。这是他们内部管理的凭证,也是这条黑线最后的痕迹。
我点燃火盆,把铜牌扔了进去。
火焰腾地一下窜起来,映在脸上发烫。铜牌慢慢变红,扭曲,最后化成一团黑渣。我没有移开眼。
第二天清晨,副将来找我。
“京里来了新令,召你入宫议事。”
我点头。“准备启程。”
临行前我去了一趟校场。天还没亮,士兵们已经在操练。刀枪齐动,脚步踏地如雷。一个年轻士兵看见我,停下动作,敬了个礼。我没还礼,只是看着他们。
这支军队曾经被背叛过。
现在他们的眼睛里没有怀疑,只有信任。
我转身离开,走到营门时回头望了一眼。帅旗在风里扬着,猎猎作响。
我的手按在剑柄上,那里有一道旧划痕,是上次突围时留下的。剑鞘没坏,剑还在。
马已经备好,副将在外面等我。
我跨上马背,缰绳拉紧。马蹄敲在地上,一声声朝营外去。
远处传来号角声,是早训收队的信号。
我骑到坡顶,停了一下。
下面营地升起炊烟,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