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我加快脚步朝北线粮仓走去。手一直按在剑柄上,指节发紧。刚才在登记处看到的空白竹简还在眼前,那文书官低头的样子不像是装的,他是真怕。
粮仓外有两队守卫来回走动,换班的时间刚过。我绕到侧后方,那里有个通风口,平时用来散潮气。阳光从格栅照进去,落在堆着的草料上。我蹲下身,抓起一把散落的粟米。
颜色不对。正常的粟米是金黄带点白,这些偏暗,像被水泡过又晒干。我凑近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苦味,很轻,但确实存在。我又翻开下面一层草料,发现几袋麦麸的封口线颜色不一样,新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和原来的老线对不上。
有人动过。
我站起身,拍了拍手。这不只是偷粮。要是掺了药,等战时士兵吃了拉肚子,冲锋都冲不动。更狠的是,这种事查起来很难,一口咬定是保管不当,谁也说不清。
不能在这儿多留。我转身离开,脚步放稳,没回头。
回到自己营帐,我让亲兵把前后门都守住,不准任何人靠近。过了没多久,军师来了。他进门就低声问:“查到了?”
我把手里攥着的几粒粟米放在桌上。“北线仓里,粟米发暗,有苦味。麦麸袋子被重新缝过。昨夜那两个人进来,不是检查,是换东西。”
军师拿起一粒米,放在指尖捻了捻,又放到鼻前嗅了一下。“苦味不重,但持续吃几天就会出问题。可能是巴豆粉,也可能是迷魂散一类的药。剂量小,发作慢,等发现不对劲,战场已经乱了。”
他放下米粒,抬头看我。“这事不能报。”
我知道他会这么说。先锋官现在掌着后勤调度,我要是直接去告状,他反咬一口说我污蔑,老将军也不好办。何况证据太少,只有几粒米,一张嘴说不清。
“得查经手的人。”我说,“从运粮队到入库登记,每一环都要摸一遍。”
军师点头。“但不能用大动作。你身边的人要小心挑选,别派出去一个丢一个。”
“我明白。”我想了想,“老兵李三,跟我三年了,押过二十趟粮。还有王五,以前在炊事营干过,认得各营管粮的兵油子。他们两个去查,不会引人注意。”
“行。”军师站起来,“记住,只查不说。有任何异常,先回来报我。别当场对质,也别碰实物。”
他走后,我叫来李三和王五,把任务分了。李三去追最近三批运粮队的路线,找押车的兄弟问话。王五去仓储轮值名单里查昨夜当班的人,看看有没有异常调动。
两人领命离开。我坐在帐中,盯着地图上看北线粮仓的位置。它离主营不远,但夹在两个哨点之间,平时巡查容易漏。如果有人想动手脚,这里最合适。
天快黑的时候,王五回来了。他走进帐子,脸色发白,衣服上有泥,像是摔过一跤。他站在门口没往里走,声音压得很低:“大人……别再问了。”
我没动。“怎么?”
“他们看得太紧……”他说完,头一低,转身就走了。我没拦他。他知道什么,不敢说,说明已经被人盯上了。
李三没回来。
我坐在灯下,手指敲着桌面。王五能活着回来已经是运气。李三失踪,要么躲起来了,要么被扣住了。不管哪种,都说明有人在清理痕迹。
正想着,亲兵进来通报:“先锋官刚巡视完东营,去了粮草总署,在里面待了半个时辰。”
我抬眼。“他去看什么?”
“说是检查冬衣调拨进度,顺道看了看粮册。”
顺道?粮草总署平时他都不踏进一步,现在主动去翻册子,还是在我查完仓之后,哪有这么巧的事。
他在补漏洞。
我站起来走到帐口,掀开帘子往外看。天已经黑了,营地里点起了火把。巡逻的士兵走过,影子在地上晃。一切看起来正常,可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底下变了。
第二天一早,我去军师帐里碰头。他正在写一份日常军务简报,见我进来,笔没停。“李三找到了吗?”
“没有。”我坐下,“王五回来一句话就跑了。先锋官昨天去了粮草总署,动作很快。”
军师把笔放下。“他已经察觉你在查。现在再去挖人,等于送人进去。”
“那就换个法子。”我说,“我不直接问人。粮是从哪条路运来的,经过哪些点,谁签的收条,这些记录总还在吧?”
“记录可以改。”军师说,“但他改不了所有人的记忆。你记得上次我们抓的那个黑篷车队吗?他们走的是枯泉河旧道,避开主哨。如果这批粮也是走偏路,说不定能找到没被收买的运夫。”
我脑子里一闪。“对,民间雇的脚夫。他们拿钱干活,不归军中管,嘴杂,但也容易问出东西。”
“你可以派个生面孔去沿途村子打听。”军师说,“就说找亲戚,顺便问问最近有没有车队路过。”
这办法可行。我不用亲自出面,也不用动军中的人。只要找到运粮路线,就能顺藤摸瓜。
我正要走,亲兵又来了。“大人,东营那边传话,说昨夜有民夫醉酒闹事,打伤了守卫,已经被关进拘房。”
我停下脚步。“哪个村的民夫?”
“说是西岭来的,给军中送炭的。”
西岭?那是通往北线粮仓的一条小路,平时少有人走。送炭的队伍应该走大道才对。
“什么时候送的?”
“昨晚子时。”
子时运炭?天黑路难走,还偏偏撞上守卫换岗。这时间太准了。
我看了军师一眼。他也明白了。
有人在灭口。
我转身就走。回营帐的路上,脑子转得飞快。先锋官的动作越来越快,说明他怕事情暴露。但他不怕我查人,就怕我查路线。只要我还卡在军中系统里,他就敢堵。可要是我跳出这个圈,从外面攻进来,他就挡不住。
进了帐子,我拿出一张空纸,开始画北线周围的地形。三条运粮道,两条是官道,一条是山间小路。小路窄,马车难行,但最隐蔽。如果要偷偷运东西,走这条最安全。
我用手指沿着小路划过去,停在半道一个点上。那里有个废弃的驿站,没人住,但有水井。车队路过一般会停下来喝水。
如果我是运药的人,我会在那里交接。
正想着,亲兵进来报告:“大人,王五回来了,在帐外等着。”
我让他进来。王五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块破布,脸上的汗还没干。“我在西岭外沟里找到这个……是李三腰带上的扣片。他……他可能出事了。”
我把布接过来。上面沾着血,扣片边缘有刮痕,像是被石头蹭的。
李三不是失踪。他是被人扔下山了。
我握紧那块布,没说话。帐子里很静,只有灯芯烧爆的声音。
外面风又起来了,吹得帐篷哗哗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