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线刺入心口的刹那,赤月眼前一黑,命锁如被冰针贯穿。她咬破舌尖,血腥味炸开在喉间,硬生生将意识拽回。
云层翻涌,天穹骤变。
原本破碎的结界之上,整片仙域夜空被染成暖金色。屋檐飞翘,灯笼高挂,孩童笑声从虚空中传来,庭院里一家三口围坐火炉,母亲为父亲披衣,父亲轻抚孩子发顶——寻常得像尘世最普通的团圆夜。
可下一瞬,那父亲猛然抬头,眼眶漆黑,一把掐住妻儿脖颈,脸上笑意不减:“爱你们,所以要一起走。”
画面碎裂又重组,千百个“家”的幻象在空中浮现:儿子含泪斩下养育自己二十年的义父头颅,口中喃喃“孩儿不想背叛宗门”;妻子温柔点燃丈夫身上的符纸,火光中低语“烧尽你体内的邪气,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温情之下,是亲情被扭曲成杀戮的刀刃。
凰云星盘微颤,魂力刚探出便如坠泥沼。她瞳孔收缩:“这不是幻境……是把‘情’本身炼成了毒。”
赤月握紧焚寂,左臂旧伤突地抽搐,残留黑潮竟随幻象节奏脉动。她冷笑一声,血炎自掌心暴起,直贯剑身:“想用人心最软的地方杀人?”
她一步踏出,剑尖划破空气,直指苍穹最高处那团扭曲光影——那里,所有幻象的源头都在微微震颤。
“你在看。”
话音未落,焚寂已化作一道黑金流光,撕裂层层暖色梦境,直刺核心。
轰!
整片天幕如琉璃崩碎,暖光褪去,露出其后蠕动的黑潮。那些所谓“家庭”不过是浮于黑雾表面的泡影,内里缠绕着与秘境深处一模一样的魔气纹路——灰白底色上爬满猩红脉络,像是死去血脉仍在搏动。
幻象受创,反噬之力如巨浪拍来。赤月耳角渗血,战意几近凝滞。她单膝压地,焚寂拄地撑住身形,喉咙滚出一声闷哼。
凰云瞬间结印,万象归元阵缩至双人范围,魂力如纱笼罩四周。她指尖疾点星盘,三道光丝缠绕命锁节点,强行稳住二人神识。
“别硬撑。”她声音冷静,“它在等你情绪波动。”
赤月喘息两声,抬手抹去唇边血迹:“它以为‘情’是弱点。”
“但它错了。”凰云目光锁定星盘残影,“这些人不是被操控……是自愿献祭情感,才让这幻象成形。而这魔气——”她指尖一顿,“和我们在秘境最后看到的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赤月缓缓起身,血炎再度升腾,“它用我们亲手净化的东西,反过来污染天下人的羁绊。”
“不止。”凰云轻声道,“它知道我们会来。这是一场针对‘双月’的局——从我们踏入秘境那一刻就开始了。”
风自深渊吹来,带着腐朽的气息。
天穹残影渐散,云端之上,一道身影悄然立定。
白衣胜雪,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空洞无光,仿佛从未看过这个世界,又仿佛看穿了一切生死悲欢。他站在那里,不像修士,倒像是从死寂中走出的执念本身。
命锁忽然震动,一股极寒之意顺着连接直冲而来,像是有冰锥插入灵魂深处。
赤月横剑胸前,血炎吞吐不定:“你藏在死人梦里。”
那人未答,只是抬起一只手,轻轻一按。
整片天穹再次震荡,无数破碎记忆碎片浮现——
一个女孩跪在废墟中抱着母亲尸体痛哭,身后站着冷眼旁观的族老;一个少年被锁链贯穿琵琶骨吊在宗门前,亲兄长转身离去;一对道侣相拥跳崖,只因其中一人觉醒禁忌血脉,被全族追杀……
全是“家”之名下的抛弃、背叛、诛杀。
“你们所守护的,”虚无教首的声音终于响起,平淡如陈述天道,“不过是痛苦的引信。”
凰云冷笑:“那你呢?躲在幻象背后,连真身都不敢现,也配谈‘道’?”
“我不需要现身。”他目光落在二人交叠的命锁上,“当你们还相信‘牵连’能带来力量时,你们就已经输了。”
赤月猛然抬头,血炎暴涨:“那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牵连。”
她反手将焚寂插入地面,左手按上剑柄,右掌贴向心口命锁交汇处。血炎逆流而上,顺着命锁奔涌而出,直贯凰云体内。
凰云未避,反而张开双臂,星盘悬空旋转,魂力如银河倾泻,尽数注入命锁回路。
双月共鸣再启。
这一次,不再是被动防御,而是主动反击。
血炎与星辉交织成网,逆冲天际,将残余幻象彻底焚灭。黑潮翻滚欲逃,却被星丝牢牢锁住,寸寸绞断。
虚无教首依旧静立,未退半步。
但那双空洞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波动。
“你们以为,斩了几缕幻影,就破了我的道?”他轻声道,“我所见的,是千万年来所有因‘爱’而死的灵魂在哀嚎。是每一次离别、背叛、诛杀,都在证明——牵连,本就是劫难的开端。”
凰云盯着星盘最后一帧残留影像,声音冷冽:“你说天下皆苦于情,却用‘家’做刀,煽动仇恨。你不是超脱者,你是刽子手。”
“刽子手也好,疯子也罢。”他缓缓抬起手,指向二人,“只要这世间不再有‘你们’这样的存在,我的道,便是正道。”
赤月拔剑,血炎缭绕周身:“你的道,我不屑听。”
她一步踏出,踩碎脚下云层,裂痕蔓延百丈。
凰云收起星盘,魂力凝聚于指尖:“但我们知道了你想毁什么,也知道你从哪里来。”
“接下来——”赤月剑锋直指虚无教首,“该我们问你了。”
那人静静看着他们,嘴角忽地扬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就在此时,凰云袖中星盘突然剧烈震颤,一道紫芒自盘面裂隙窜出,缠上她手腕。
她瞳孔骤缩。
那不是外来的追踪信号。
是来自他们自己命锁深处的反噬痕迹,竟与虚无教首的黑潮产生了共鸣。
赤月察觉异样,猛地转头:“怎么了?”
凰云盯着自己泛起紫纹的手腕,声音极轻:“它不是完全外来的……这股力量,曾经接触过命锁本源。”
话音未落,虚无教首抬起手掌,掌心缓缓浮现出一个字。
——祭。
与赤月昏迷时所见石碑上的刻痕,同出一源。
赤月呼吸一滞。
凰云猛然掐住自己手腕,魂力逆行,切断紫芒蔓延路径。
虚无教首看着他们,空洞眼中映出双月并肩而立的身影。
“你们去过那里。”他终于说出了第四句话,“所以,你们应该明白——”
他掌心“祭”字忽然燃烧,化作一道血线,直射天际。
整片仙域云端,凭空浮现出一座倒悬石碑的虚影。
碑面裂开,那只苍白的手,再度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