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乱糟糟的，药味儿、汗味儿混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弘晖细弱的呜咽声像小猫爪子，一下下挠在胤禛的心尖上，比刚才撕心裂肺的哭喊更让人恐慌。他死死盯着床上那小小的一团，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凉了，前世那种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的无力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太医那句回天乏术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像丧钟一样敲得他头晕目眩，他猛地扭头看向跪在地上抖成一团的太医，眼神狠厉得几乎要杀人，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克制住一脚踹过去的冲动。
“废物！”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带着濒临崩溃的戾气。
苏培盛和满屋子的下人更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个个面如土色，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就在这一片死寂和绝望之中，一直紧抱着弘晖、沉默不语的清仪，忽然动了一下。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泪，也没有歇斯底里的慌乱，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此刻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清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丝毫迷茫，只有一种下定决心的冷静。她先是用指尖极轻地拂去儿子眼角渗出的泪珠，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屋内乱糟糟的人群，最后，定格在身旁几乎被恐惧压垮的胤禛身上。
“所有人都出去。”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比平时还要平稳几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所有人都愣住了。
胤禛猛地转头看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布满血丝的凤眸里全是惊愕和不解：“福晋？”他声音干涩，“你说什么？”这个时候，她要把所有人都赶出去？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她一个人留下来能做什么？
清仪没有回避他的视线，直直地迎上他惊疑不定的目光。她没有解释，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坚定：“所有人都出去，现在。”
她看着胤禛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爷，信我。”
信我这两个字，像是有千斤重，又像是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重重砸在胤禛的心上。
他看到她眼底深处的担忧，那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最本能的焦灼，但更多的，是一种超乎寻常的镇定和决绝。那不是虚张声势，也不是绝望之下的胡言乱语，而是一种仿佛掌控着某种底气的冷静。
电光火石之间，胤禛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弘晖总念叨的额娘香香；自己疲惫不堪时，靠近她就能得到的安宁；年氏在花园里被定住两个时辰的诡异场景；她点评《道德经》时那石破天惊的话语；还有方才握住她手时，那奇异的、通体舒泰的感觉。
一个荒谬却又让他心脏狂跳的念头猛地窜了出来，她是不是有办法？用那种他无法理解的神秘手段？
这个念头太过离奇，却又像是黑暗里唯一能抓住的光亮。
“出去。”胤禛喃喃低语，眼神剧烈挣扎着。理智告诉他这太冒险，太医都没办法，她一个深闺妇人又能如何？可情感上，他疯狂地想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最重要的是，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的力量让他无法质疑。
清仪见他还在犹豫，也不催促，只是又轻轻补了一句，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守住门口，不许任何人打扰。”这话里的意味更深了，带着一种隐秘和郑重。
胤禛浑身一震，他死死盯着清仪，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花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稳得像磐石。
终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再睁开时，眼底虽然还布满红丝，却多了一丝破釜沉舟的决断。
“好！”他哑声应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度。他不再看任何人，猛地转身，对着满屋子呆若木鸡的下人厉声喝道：“都聋了吗？没听见福晋的话？所有人，立刻给爷退出去！苏培盛！”
“奴才在！”苏培盛一个激灵，连忙应声。
“你亲自带人守在门口！”胤禛语气森然，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没有爷和福晋的命令，谁敢靠近这房门半步，惊扰了福晋和大阿哥，格杀勿论！”
“嗻！”苏培盛心头狂跳，知道这是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虽不明白福晋要做什么，但主子爷下了死命令，他拼了命也得办好。他立刻手脚并用地驱赶着还在发懵的太医和丫鬟婆子们，“快！快出去！都轻点儿，别出声！”
下人们如梦初醒，虽然满心疑惑和恐惧，但在胤禛那能吃人的目光下，谁也不敢多待一瞬，连滚爬爬、跌跌撞撞地退了出去，生怕慢了一步就真没了性命。
太医也被两个小太监几乎是架着胳膊拖了出去，嘴里还兀自喃喃着不合规矩。转眼间，刚才还挤满了人的房间，就只剩下胤禛和清仪，以及床上气息微弱的弘晖。
胤禛站在原地，深深看了清仪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担忧，有恐惧，有孤注一掷的信任，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地说了一句：“清仪，晖儿交给你了。”
清仪迎着他的目光，极轻地点了一下头，胤禛不再犹豫，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并亲手，轻轻地将房门合拢。
咔哒一声轻响，房门隔绝了内外。
胤禛背对着房门，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苏培盛带着几个绝对心腹的小太监，如同钉子般牢牢守在廊下，连呼吸都放轻了，气氛凝重得可怕。
门内，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弘晖那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痛苦哼唧。
清仪站在床前，听着门外男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知道他就守在那里，用他的方式，为她，也为儿子，筑起了一道屏障。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弘晖烧得通红的小脸上，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而专注，现在，轮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