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对罗杰突如其来的问题，贝拉疑惑地歪了歪头。
嗯。
如果她当真是一个设计精妙的AI，面对此情此景，她究竟会作何回答？
当下，罗杰脑海中浮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回答。
是敷衍一笑，含糊其辞地称之为‘有趣的故事’呢，还是继续这种打破第四面墙的叙事手法？
无论对方给出何种回答，罗杰都会不依不饶地追问到底。
他深知，这样的回答会将自己和游戏制作组之间那场戏彻底化为泡影。
他也知道，这样做对那位倾力构筑如此精彩世界的游戏制作组来说，作为一名玩家，是失礼的。
可是……如果自己连这都做不到的话。
“若是不这样得出结论，我真会觉得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啊！”
罗杰曾确信是虚拟的世界，不知为何，却持续影响着他所存在的现实。
仅仅因为罗杰没有插手这个世界，那位游戏制作组便不厌其烦地细致描绘着本无需着墨的“世界毁灭场景”，百无聊赖地等候着他。
若要说这完全是为了诱导充值，那么与收到的充值相比，游戏制作组付出的劳动量实在荒谬得不成比例。别说最低时薪了，甚至让人觉得，为了“打金”而去玩网络游戏，都是个更划算的选择，简直可以说是一场毫无性价比的无偿劳动。
而那位游戏制作组，却一直反复强调，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世界”，没有罗杰，这个世界将会陷入不幸――
说实话。
至今为止，罗杰曾独自一人无数次地低声呢喃：“这不是真的。”
即使眼前怪事频发，他也只是不断地自我催眠，告诉自己那不过是巧合罢了。
罗杰特地向毫不相干的第三者【没有未来】解释自己的处境，说明自己所感受到的奇妙之处，也都是基于同样的想法。
若非如此，自己就会觉得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了。
所以。
即便作为一直以来都津津有味地欣赏这部作品的玩家，特地刨根问底问出这种僭越的问题，是既没品又失礼的行为。
‘我还是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那就是，这个世界是假的。
不过是虚构出来的、游戏里的世界罢了。
于是，罗杰按捺住有些颤抖的心情，安静地用手指敲着桌面，等待着她的回答。
而耳边传来的回应是：“那个，抱歉，嘉心糖。那是什么意思？”
这个回答，与罗杰预想的两种答案都稍有不同。
……看来，还能和她再你来我往地周旋几回合。
[就是字面意思。你们不都是虚拟世界里被创造出来的存在吗？所以，我问的就是，在这样的世界里生存，究竟是什么感觉？]
“嗯……这话真让人费解。所以，你是想说，你这个独一无二的神创造了整个世界？连我也是你创造的吗？”
[什么？]
“是不是这样？你不是这个世界的唯一真神吗？人们都说，你用……什么来着？‘真理之碟’？用那东西创造了世间万物，不是吗？你不是就这个意思问的吗？待在你所创造的世界里，感觉如何？”
原来是想这么蒙混过去啊。
话说回来，这样含糊其辞的话，罗杰的问题倒是也能勉强融入这个世界观了。
身为神的自己，用真理之碟创造了光与暗，这在《圣经》里不也记载着吗？
与此同时，罗杰也听着这个回答，感到一丝宽慰。
无须刻意追求确凿的答案，只需适当地满足于此，那条“继续以多巴胺为导向，适当地享受游戏和游戏，待到厌倦之时，便以向游戏制作组暗示下一款作品的方式，委婉地提出建议”的极其舒适安逸的选择，不断在他眼前浮现。
然而——
“必须向前。”
神是绝不回望过去的存在。
哪怕是奥菲莉娅，也未曾责怪自己的愚蠢，而是将其怀抱，迈步向前，只为成为众人的光芒；多萝西不也未曾屈服于降临自身的厄运与不幸，毅然前行了吗？
哪怕她们仅仅是角色，自己若再次在此退缩不前，那便是将她们所敬奉的唯一真神的脸面彻底粉碎。
罗杰之所以如此想确认这个世界的真伪，是因为他对这个世界倾注了真情实感。
他真心爱护并珍惜着妮露、伊丽莎白，以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角色。
所以……他不会逃跑。
若是临阵脱逃，又怎能自诩为神呢！
“反正如果你问的是那个的话，事情可能就说来话长了。”
[不是那个意思，是另一回事。]
“另一回事？”
[你有没有读过小说之类的东西？]
“小说？怎么突然问这个？”
贝拉尽管回答时语气带着一丝‘问这个干嘛’的疑惑，但随即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嗯，读过不少啊？毕竟无事可做，挺无聊的。而且我过去在消遣活动中，还当过小说家呢。”
[你当过小说家？]
“嗯！我当时是真的想尽办法排遣无聊，只要是能想到的事，都一股脑儿地尝试了。当小说家也是其中一环。甚至还小有成就……不过那毕竟是五百多年前的事了，估计早就散佚无踪了。那时候纸张的质量也不如现在好，而且说实话……我写的小说也并非什么能风靡一时、让人印象深刻的杰作。”
[既然连小说家都当过，那事情就更好解释了。]
“嗯？”
罗杰心意已决，缓缓地克服了颤抖的双手，一字一句地敲击着。
[你们现在所处的世界，实际上就如同小说中的世界一样。]
“……什么？”
[严格来说，并不是小说。因为媒介不同，但是，作为被创造出来的故事中的登场人物这一点，我认为并没有什么不同。]
贝拉听了罗杰的话后，呆滞地沉默了半晌，望着他。
反而能给点什么回应就好了。
是因为这个问题太过出乎意料，所以AI听了之后处理起来需要很长时间吗？
但如果是最新的AI，回答应该不会花那么长时间才对……正当罗杰胡思乱想之际。
“如果我是小说中的登场人物，那你又是什么呢？”
贝拉出乎意料地，用平静的表情向罗杰发来了消息。
光是看着那表情，虽然听不到她的声音，却也让人有种错觉，仿佛她语气中的那丝顽皮已然消逝。
[你说什么？]
“嘉心糖，我是在问你，你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罗杰没料到贝拉会在这里反过来质问他……不过，这倒确实是个相当意味深长的问题。
罗杰思忖着该如何作答，转念一想，反正自己的提问已经把贝拉这个角色的人设彻底击碎了，不如干脆一路坦诚到底。
[我？我嘛……]
[我是玩家，一个阅读着你们故事的玩家。]
“玩家？”
[没错。一个拥有力量，能够介入故事，不让你们的故事迎来悲惨结局的玩家。]
[我虽无法断言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神只，但至少在“唯一”这一点上，我认为是相同的。]
这一次，也没有立刻显示出回复。
罗杰……等待着。仿佛贝拉会说些什么似的，一直等待着。
随后，他陷入了沉思。
――确实，作为一个AI，她的反应实在太慢了。
而且，这似乎也不像是AI会给出的回答。
罗杰曾想过，也许回复是游戏制作组在背后操作，但很快就承认那不过是自己的恐惧所营造出的一个逃避式的推测。
当然，罗杰并不清楚AI的算法如何运作，也不知道回复时间时快时慢是否构成问题……但即便如此，他仍觉得游戏制作组不可能容忍自己如此越界。
如果真有问题，游戏制作组早就该像上次那样介入对话了吧？
……说起来。
为什么现在游戏制作组却没有介入呢？
如果与贝拉的对话即将开始时出现的乱码现象只是单纯的演出效果，那么游戏制作组不是随时都可以介入并中断与贝拉的对话吗？
就在无数思绪在脑海中盘旋，令罗杰无法得出任何像样结论的时候。
“……啊哈！”
贝拉没有回答，反而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不知道是什么让她那么开心，她捧腹大笑，甚至跺起了脚。
就像听不见声音一样，她的笑声也丝毫没有传来……但奇怪的是，看着那不断显示出来的笑声文字，罗杰的脊背却感到一阵阵发凉。
“没错！如果我们是小说里的登场人物，那我们的世界就是你说的虚拟世界……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就在罗杰打完字，正要按下按钮，发送‘没错，我说的难道不对吗？’这条消息的瞬间。
‘……咦？’
按钮……按不动了。
从这一刻起，罗杰和贝拉之间的沟通便变成了单方面。
“我说，嘉心糖，你为何说出那些话，若是联想到圣经的内容，我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那么，我们姑且就当它真是你口中的虚拟世界吧。”
那个总是对罗杰说‘感谢您的充值’、最大限度地照顾他提供便利的系统……竟然剥夺了他回应的机会，只是单方面地传达着贝拉的消息。
“来，想想看。你……这样来找我的理由是什么？”
“你来找我，又突然抛出这种问题，究竟是为什么？”
“你……难道不是因为像我所说的那样，真的发生了‘奇怪的事情’，所以才这么做的吗？”
“你之所以一开始就被我的话语牵动……是因为我以这副模样示人。是因为我以你脑海中那深刻的形象来迎接你，不是吗？”
“我们再回到最初，这个世界是虚拟世界？仅仅是一个虚拟世界的登场人物，却影响了你所存在的空间？”
说完这话，她又咯咯地笑了一阵。
“嘉心糖。你不是说过，你并非什么独一无二的神吗？老实说，一开始我只当你是随口说说，可现在，我开始觉得也许那个存在并非谎言了。”
“我来猜猜看？你向她们提起什么‘受救赎的势力’之类的说辞，究竟是为了什么。”
滋啦，滋滋啦啦！
“你……”
就在那一刻。
原本还在微笑的贝拉，猛地抬起了眼睛。
血红的双眼。那是爬行动物的眼睛。那双证明了她龙族身份的眼睛，凝视着罗杰。
“很快就要迎来终焉了，你察觉到了吗？”
滋啦滋啦滋啦！
传送着贝拉影像的窗口，就那样在罗杰眼前消失了。
取而代之浮现的，是罗杰一直注视着的新大陆的景象。
而耳边响起的，却是‘叮铃铃’的提示音。
[请充点钱吧：嘉心糖大人！]
[请充点钱吧：新大陆观测系统刚才出了点小故障……不过，现在刚刚解决。]
[请充点钱吧：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游戏制作组发来的消息提示音，充斥着这片空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