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观测者的同族身边，那同族正凝视着一棵比自己身躯还要庞大的树，树上缀满了红艳饱满的苹果。
“姐姐。”
不知何时，那靠近的观测者悄声细语道。
“看来，有些事情我得去弄清楚了。”
[什么事？]
“我不是说过了吗？嘉心糖大人总是在暗示他会消失。如果说那只是像姐姐说的那样，是因为兴致缺缺了，那可疑之处就太多了。无论怎么想，我都觉得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然而，你对此无能为力，这难道不是个毋庸置疑的事实吗？]
“……若是以前，或许确是如此。”
观测者小心翼翼地摊开了手掌。
洁白的手指随着自己的心意，来回活动，自如地弯曲着。
“因为现在，我也能以我自己的方式，去面对嘉心糖大人了。”
[我的同族啊。我承认，无论我说什么，你都无法领会。然而，无论你探查到什么，绝不能轻举妄动。]
“原来你现在会这样说啊，姐姐。”
[？]
原来你现在会这样说啊——
观测者将那句话反复低语了几遍之后。
“毕竟，如果嘉心糖大人真的处于不得不离开我们的境地……那我必须去做。”
她抛下了让同族无法理解的话语，便径直走向了远方。
[这是要去哪里？]
“我只是去散会儿步。既然嘉心糖大人费心创造了如此美妙之地，将其好好欣赏一番也无妨，不是吗？”
同族并未起疑，径直转过头去，重新望向了树。
但愿。
无论发生何事，所有的一切都能如嘉心糖大人所愿般尘埃落定。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它继续仔细倾听着树叶随风摇曳的沙沙声。
◆◆◆
重归和平的翡翠魔塔。
蕾娜有时与娜娜莉一同，有时与奥菲莉娅一同制作了大量的可乐，随即又成功储备了足够农夫们使用的肥料。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即仰躺在了沙发上。
“啊——真累啊……斯卡蒂？斯卡蒂不在吗？”
回答的不是斯卡蒂，而是翡翠魔塔最优秀的大魔法师尤弥尔。
“副塔主大人拿着可乐去圣堂了。”
“是吗？啊……对了，是我派你去的。我真是的……那么尤弥尔，你现在忙吗？”
“不忙。您有什么吩咐吗？”
“给我拿杯咖啡来。”
“明白了。”
明明是魔塔之主对麾下魔法师提出的，过于私人的请求，尤弥尔却这般应答，随即端来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给，请您收下。”
反而感到惊讶的，是蕾娜。
“……咦？什么？你真的拿来了？”
因为您吩咐了啊？”
“不不不……怎么说呢，我要是提出这种请求，别说是斯卡蒂了，就连科文和艾萨克也会说别指使她们跑腿，然后不肯照做……尤弥尔你人真好啊！我真的好感动啊。”
蕾娜立刻小口啜饮着咖啡，脸上洋溢着满足而温暖的笑容。
“啊……不用操控魔力的休息时间，为什么会这么愉快和令人兴奋呢……我真不想再当魔塔之主了。尤弥尔，你来当怎么样？你不是大魔法师吗？”
您说什么呢，塔主大人。世人确实如此称呼我，但在能够感知并驾驭神的纯粹真理的蕾娜大人面前，我绝不敢称得上有多了不起。”
“哎呀，少来这套谦虚。别谦虚了，说说看吧。”
“遵您所言，即便暂时抛开谦逊这一美德，再往高里估量，我也不过是龙尾罢了。”
“啊，对了！龙！你听说消息了吗？据说新大陆上存在着龙！是真的！”
与双眼闪闪发光的蕾娜不同，尤弥尔用手轻抚着下巴，保持着谨慎的态度。
“的确是听说了……但不是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
“圣女大人和陛下不可能撒谎吧？”
“话是这么说……”
“嗯……我们魔法师们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吧。毕竟我们有那种只相信亲眼所见之物的特质。”
尤弥尔陷入了短暂的沉思，接着，她看向正小口啜饮着咖啡的蕾娜，问道：“如果那是真的话，您打算怎么做呢？”
“什么？”
“我的意思是……在历史中存在的，首次证实大陆上存在魔力并公布其运用方式的‘最初的魔法师’，其真实身份其实是一条龙——不是有这样的传闻吗？我认为，这难道不是一个验证这件事的好机会吗？”
“看来尤弥尔是相信这些老故事的呢？”
原本我也不信的……但圣女大人真的降临了，嘉心糖大人也以纯粹真理关照着我们的世界，这就是眼前的现实啊。
事到如今，这番话虽是老生常谈。
无论是巨龙、圣女，还是唯一神嘉心糖，在她们现身之前，都不过是概念上的存在，毫无区别。
唯有圣女，尚会以固定的周期反复出现在历史中，但最终任命圣女的并非神只，而是教皇，所以这多少有些不同。
当代的圣女妮露，在这层意义上近乎是个异数。因为她直接从神那里获得力量，行使着奇迹。
更何况。
就在眼前，那个纯粹真理，难道她自己不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认知着吗？
那么，或许真的能从巨龙那里，问出“魔法师的起源”之类的问题，这种念头虽然闪过。
话虽如此……这可是在完全不同的另一块大陆上发现的吧？巨龙虽然不需要航海技术也能往来，但如果它真的感知到这里，那么漫长岁月里都不曾现身，这难道不奇怪吗？
巨龙个体并非只有一个的可能性最大。
“是吗……哎，真是复杂。我本来是想躺下休息，别再想这些事了，结果因为尤弥尔你，我又得动脑筋了。”
尤弥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严肃的语气向蕾娜提问。
“存在于空气中的纯粹真理怎么样了？”
“它变得极其丰富，简直让人觉得之前的匮乏是假象。自从圣女大人降下可乐雨之后，应该说，比平时增加了两倍以上吧。”
“那可不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吗？毕竟可乐和肥料在短期内都能充足供应了。”
“话虽如此，但终究有一天会枯竭的。”
就在此时。
蕾娜轻轻地咬了咬盛着咖啡的木杯。
“尤弥尔，你是个守口如瓶的人吗？”
“我吗？如果是可以保守的秘密，我便能为您保守。”
“什么样才算是可以保守的秘密？”
“即便我将其藏于心底，也不会感到良心不安的秘密。”
“那么下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信仰嘉心糖大人？”
“是的，我信仰。”
“不。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真的、非常、非常虔诚地信仰他？我本人也是嘉心糖大人的信徒，把他当作神来信仰。但如果问我是否比圣女大人更加虔诚，老实说，那恐怕并非如此，对吧？”
尤弥尔听了这话，沉思了片刻。
“您要倾诉的秘密，似乎与宗教有关，是吗？”
“……真聪明，看来大魔法师的称号并非徒有虚名啊？”
“这与大魔法师的身份似乎并无太大关联……不过，您大可不必为此担忧。我固然信仰着神只，但归根结底，也仅仅是一名寻常的魔法师罢了。”
“！”
蕾娜明白了那句‘正因为仅仅是一名魔法师，所以才没关系’的深层含义。她小心翼翼地凑近尤弥尔，那姿态，活像是学院时期，她凑到同班女生耳边，准备分享‘某某喜欢谁’之类的八卦小秘密。
“跟你说啊。”
“请吩咐，魔塔主大人。”
“嘉心糖大人固然是独一无二的真神，是赐予我们无限大爱的仁慈存在……但或许，祂并非如《圣经》所描绘的那般，全然地全知全能。”
“……什么？”
听到这话，尤弥尔身形一颤，望向蕾娜。
即使魔法师对宗教的态度相对灵活，但蕾娜这番话的尺度也着实惊人。
蕾娜似乎也深知这一点，连忙摆手解释道：
“不，不！我绝不是在怀疑嘉心糖大人所拥有的神力。可乐也好，肥料也罢，不都是利用嘉心糖大人赐予的、世上最纯净无瑕的力量，‘纯粹真理’制造出来的吗？我只是想说……也就是说，‘纯粹真理’最终是有极限的，不是吗？”
“我虽然不甚了解，但若连您这样洞察一切的人都这般认为，那这话想必就是对的。”
“确实有。仅仅是出现不足，就引发了巨大的混乱。我的意思是，如果真是一个全能的存在，它的力量却有极限，这难道不奇怪吗？这种混乱局面从一开始就出现，本身就很反常。《圣经》上只记载着‘真理之碟’能成就万物，我将《圣经》翻来覆去地读了多少遍，却从未记载过‘我的能力似乎已耗尽’这类的话。”
“嘉心糖大人暂时停止了对我们的爱赐吗？如果仅从情况来看，确实可以这么解释，但我怎么想都觉得不是那样。总觉得，有些奇怪，我好像错过了什么。”
“如果说错过了什么？”
“嘉心糖大人既是独一无二的，同时又并非独一无二的存在吗？”
“！”
“所以说，我并不是在讲，除了嘉心糖大人之外，还有其他同样的神只存在。毕竟，审视我们人类的历史就会发现，所谓有其他神只的说法，简直荒诞不经，很快就能被驳斥得体无完肤。”
只是，会不会有某种类似于‘预备嘉心糖大人’的存在，能够根据情况或条件，重生成为神明……并与嘉心糖大人一同存在呢？如果其标准就是能够运用‘纯粹真理’的程度，那神明的力量存在极限不就说得通了吗？
蕾娜那令人震惊的假说，让尤弥尔双眼圆睁。
“如果真是那样，这次发生这种乱子，就意味着嘉心糖大人并非有意为之。考虑到祂实际上降下了比以往多得多的纯粹真理，就更是如此了。”
“也就是说，我们人类至今可能都未能真正了解嘉心糖大人究竟是何种存在。当然，祂开始显现神迹也只是近来的事，对于过去的人们来说，这或许是情有可原的吧。”
“塔主大人……”
“如果能确切了解嘉心糖大人究竟是怎样的神只，祂在天穹之上扮演着何种角色，以及我们人类能为祂做些什么，或许就能避免经历这般的混乱了……”
蕾娜说完这些，随即摆了摆手，苦笑着。
“嘛，我就是随便说说。老实讲，我曾想过要去问圣女大人，但这种话又怎么开得了口呢？你也要管好自己的嘴，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神圣亵渎啊。”
说完，她起身轻轻伸了个懒腰。
“啊……事情都忙完了，我得去补一下欠下的那些小说了。尤弥尔，你也可以去忙自己的事了，谢谢你陪我聊天。”
“是。塔主大人，请您好好休息。”
尤弥尔安静地摇了摇头。
随后，她修正了心中对塔主的评价。
她不是龙尾。
自己与蕾娜相比，根本望尘莫及。
甚至觉得，若能与她并列提及，那都将是莫大的荣光。
◆◆◆
自纯粹真理的消失所引发的一系列混乱平息以来，已过去相当一段时间。
帝国与教团重归稳定，原本仿佛即将沸腾的民心也瞬间平息。
魔族与人类之间再次恢复了往昔的和平交流，而翡翠魔塔生产的肥料与可乐，则让整个世界变得更加富饶。
妮露与伊丽莎白各自迅速平息了笼罩在宗教界与帝国之上的混乱。
恰逢丰收的季节再度降临，一个足以被称为太平盛世的时期，正悄然到来。
而就在那时。
“您是说信件吗？”
“是的，是多萝西寄来的信。”
通过塞西莉亚收到的，是来自圣骑士多萝西的一封信件。
新大陆，再次呼唤着妮露，呼唤着嘉心糖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