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啊！魔王大人！您认出来了吗？”
“当然，能悄无声息接近本王的家伙，这世上可没几个。”
魔王向着失去力量的巴尔迈近两步，皮靴碾碎地上枯枝。
噗叽噗叽。
“看来你是受我牵连，被迫变成了人类模样。”
“牵连？魔王大人，莫非您已经猜到什么端倪了？”
面对不仅外貌连说话方式都微妙改变的巴尔，魔王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天啊……竟是人类供奉的神明亲自找上了您？”
“正是。”
不知不觉已单膝跪地的巴尔突然抵住下巴，指节在脸颊敲出突兀声响。
“魔王大人，您可知道神明为何寻来？”
“多半是看上本王了吧。”
“原来如此…神明支持魔王大人与人类对话，为因而将您化作人形相助倒也说得通。”
“嗯。强光袭来时本王昏厥片刻，醒来便成了这副模样。你看见的光芒，想必与当日笼罩我的如出一辙。”
“魔王大人所言极是。若非如此，实在无法解释我为何突然变成……这般模样。”
巴尔缓缓低头，环视着自己纤细的身躯。
昏暗的地牢里，这位怎么看都是成年女性的存在正赤裸着双膝跪地，光景荒诞得近乎前卫艺术。
“人类竟用如此孱弱的躯体，将我们魔族压制了这么多年。”
“与其说是压制，不如说是语言不通造成的误会。比起这个……还是先找件蔽体的衣物吧。”
“您是说这个？”
“正是。今后要与人类共同生活，她们向来将赤裸躯体视作奇耻大辱。”
“明白了。说来实在……羞愧难当，其实我也感到万分羞耻。不知为何，总觉得不该以这副模样示人……”
明明从前身为受万魔敬仰的智者，披块破布都是多余。
仅因化作人形后，竟连心性仪态都跟着扭转了。
事实上直到魔王归来前她都深藏暗处，正是怕同族撞见这副狼狈模样。
即便被同族撞见，只要好好解释总能化解。巴尔很清楚，在魔族眼中人类的裸体不过是像看待其他动物般稀松平常。
‘可羞耻感这种东西根本不受控制啊。’
“巴尔，你先去准备应急衣物。另外，也该召集同族了。”
“魔王大人，您是说……同族？”
“没错。”
魔王嘴角漾起神秘的微笑。
“是时候让大家晒晒太阳了。”
◆◆
片刻后，地牢最深处辽阔的洞穴中。
那些靠着地牢里稀薄魔气勉强维生的魔族们正井然有序地列队集合。
巴尔裹着用兽皮粗制的遮羞布，隆起的胸脯与腰胯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她朝魔族们高声宣告：
“魔王大人即将莅临!全体整肃仪容！”
“遵命！”
起初魔族们满腹狐疑——为何身为高等精英的巴尔与至尊无上的主君，竟会化作孱弱的人类形貌？
但这一切根本无需赘言。
因为身为魔族顶点与源头的魔王，拥有能将自身意念直接烙印在所有族人心中的能力。
没过多久——
噗叽、噗叽。
充满了小鸡般的啁啾声，在这幽暗的地牢里不断回荡。
“魔王大人！”
列队等候的魔族众人立刻单膝跪地，向它们唯一的主人致以最高敬意。
“为了我们……您竟向人类屈膝！”
“魔王大人！让您独自承担所有重担，属下罪该万死！”
“虽然完全信任人类或许很难，但若是您的旨意，我们万死不辞！”
此起彼伏的呜咽声中，夹杂着对人类而言毛骨悚然的号哭。
双方都需要时间适应。或许，事态恶化的可能性也无法完全排除。
即便如此——魔族全员仍与魔王产生共鸣：尝试总比坐以待毙强。
魔王静待所有魔族平复情绪后，这才轻启双唇。
“诸位已知晓计划，但我再重申一次。以地牢入口为界，标记区域是人类承诺的魔族领地。这寸土寸金的地盘是谈判得来，任何人不得在界外安营扎寨——都听明白了?
“是！谨遵谕令！”
魔王微微抬起下巴，纤细的手指向前笔直延伸。
然后，将小巧的手掌朝下一翻，用极其威严的语调说道：
“很好。那么现在起随本王同行，必将光明归还于汝等。”
噗叽、噗叽。
伴随着魔王的脚步声。
魔族史无前例的和平迁徙就此展开。
那些狰狞可怖的魔族战士们列成长队，追随着娇小女孩的脚步声前进。
此情此景，正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和平写照。
◆◆
就这样，魔族成员接二连三地显现在地牢之外。
除却曾作为先锋与人类交锋的部分成员，绝大多数魔族此刻正经历着诞生以来与阳光的初次邂逅。
“原来……这就是阳光啊。”
“好温暖……”
数名魔族激动得跪倒在地，任凭泪水划过脸庞。
浸透肌肤的融融暖意——此乃阳光。正是它们誓要从人类手中夺回之物。
“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赶快建造房屋吧！”
“这边的土地应该足够开垦了吧？”
虽说在地牢中的洞穴里尚可将就栖身，但魔族同样需要果腹之食与遮风避雨之所。
魔族众志成城，以摧枯拉朽之势飞速筑起了它们的村庄。
曾在洞穴深处靠狩猎动物、采集蘑菇熬过漫长岁月的魔族，本该连耕作技艺都生疏了。
“无需犹豫!只要遵照魔王大人教导的方法行事便好！”
先代魔王的记忆残片中留存着魔族全部习性，现任魔王又能将这番[常识]径直塞入每个魔族脑海，自然不成问题。
“巴尔，其他地牢的情况如何？”
娇小的魔王身侧，巴尔如秘书般正襟而立，她躬身俯视着魔王回禀道：
“它们似乎都在忙着外出开拓领地。”
“这样啊……看来很快就要和人类正面冲突了。”
“魔王大人，人类应该也知晓那份告示吧？”
“人类与我们魔族不同，决策的上位者与执行的下位者常常各怀心思。”
“……”
魔王最忧心之事——魔气。
她能感觉到。仅仅是在此处开始建立家园的举动，就已让这片土地开始升腾起一种通常只在地牢中才会感受到的魔气。
这份赐予我们魔族远超人类的力量与魔力的馈赠，究竟是祝福还是诅咒？
无论如何，命运的骰子已经掷出。
此刻正是直面人类的时刻。
然后——
“既然存在魔王大人所说的界碑，看来越过这里就是人类的地盘了。”
正当一名正在勘察耕地的魔族刚抵达边境线附近时。
盘算着若遇见人类定要率先释放善意的刹那。
咚——咚——
“……咦?有人在那边吗？”
◆◆
“我出发了。”
“杰克，没忘记禁令吧？太深入的话魔族会出现。”
“放心吧，村长，我都记着呢。”
魔域村的小旅馆里。
一名少年为砍柴做着准备，向森林深处走去。
虽未亲眼见过魔族，但生活在地牢附近的他，早已听腻大人们声称遭遇魔族的种种奇谈。
据说那些魔族不仅长得狰狞可怖，光是靠近就会让人头疼发怵。
听说有些大人甚至恶心得呕吐不止，想到这里少年心里不免有些发怵。
“怕什么，连皇帝陛下和圣女大人都说没问题。”
少年同样来自那个遭瘟疫肆虐的边陲之地。
在那个看不到未来的黑暗岁月里，他亲眼见证了圣女妮露降临村庄，施展各种奇迹赈济灾民。
何况自从皇帝陛下通过圣女与神明沟通后，施政确实变得仁慈多了。
然听不太懂那些大道理，但从前整天抱怨重税的老人家们，现在不也高歌起陛下的恩德？连游吟诗人都开始传唱皇族的仁政了。
所以魔族应该也没问题的，他这样说服自己。
“那就开工吧。”
咚，咚。
他抡起斧头，正要向森林更深处走去砍伐树木时——
“……????▲■？”
“！”
忽然听见让人寒毛倒竖的响动，少年猛一回头。
有个从未见过的身影，正木桩似地杵在背后。
沿着脊椎凸起、穿透背部的尖锐骨刺。
泛着令人不适的青蓝色皮肤，显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类。
仅仅瞥见那个背影……少年便已本能地察觉。
魔族！
传说中光凭狰狞外貌就能让人陷入恐惧的魔族，此刻就站在眼前！
“呜、哇啊啊！”
少年踉跄着跌坐在地。
他屁股重重砸在地上，连逃跑的念头都吓忘了。
或许是听到了惊叫，那魔族正缓缓转过头来。
“糟、糟了！”
尽管圣女大人曾再三告诫，但这个不足十岁的少年，仍被魔族背影散发的骇人气息压得喘不过气。
斧头哐当落地，少年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脸哭喊：
“放、放过我吧！求您……高抬贵手！我发誓再也不靠近这里了！”
“?○▲◎■?……”
虽然少年紧闭着双眼，但想到继续坐以待毙可能会命丧魔爪，少年终于鼓起勇气眯起眼睛察看情况。
然而——
“请放过……咦？”
当魔族终于完全转身时，少年愣住了。
光是背影就足以让初见者恐惧的魔族，其真容究竟如何？若要说的话——
“?○▲◎※◎……(●o?o●)“
“……咦？”
诚然，只看脸的话确实如传闻中那般是狰狞可怖的怪物模样。
“◎※▼◎?●……(????)“
却不知为何……令人觉得莫名可爱。
当少年意识到对方并不如想象中可怕，正迅速恢复冷静时——魔族突然伸手说道：
“※▼◎▼◎……(???????)???“
“要握手…吗？”
“◎▼■◆(◆???◆)?“
少年迟疑地向魔族伸出手。
就这样握住了那带着冰冷潮湿又陌生的皮革触感、略显怪异的手掌。
少年当时还懵然不知。
这看似平凡的握手，实则是普通人类与普通魔族首次接触的历史性时刻。
或许正因如此，
当少年不自觉地迈出这第一步时，耳畔响起了无比慈爱的声音。
那是能让人心头自然涌起暖意的天籁之音——
！???氪金万岁???！
它能消除人类的不适与对魔族的恐惧，让面对魔族的人类自然领会其真实意图。
这正是神之恩赐，魔力正常化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