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仪仗,煌煌如龙,自玄武门而出,踏着清扫过后仍显湿滑的宫道,向着城西的大护国寺迤逦而行。
前有禁军骁骑开道,甲胄鲜明,刀枪映着冬日惨淡的日光,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肃杀。中间是皇帝与太皇太后的銮驾,明黄缎子覆盖,绣以九龙五凤,极尽尊贵奢华。萧景琰并未乘坐全封闭的玉辂,而是选择了一辆更为宽敞明亮的步辇,方便陪伴在太皇太后的凤辇之侧,以示孝心。太皇太后凤体虽仍虚弱,但今日精神尚可,隔着珠帘,偶尔能与孙儿低声交谈两句。
銮驾之后,是随行的宗室勋贵、文武重臣的车马,再往后,便是长长的宫女、内侍队伍。他们低眉顺眼,步履轻捷,如同无声的潮水,簇拥着帝国的权力核心。
流珠便在这宫女的队伍中。她穿着一身与其他大宫女无异的靛蓝色宫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垂首而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是玄玳真人与皇帝商议后的决定——与其将她独自留在看似安全、实则可能因力量真空而更易被趁虚而入的慈宁宫,不如带在身边,置于玄玳真人亲自看护之下。毕竟,大护国寺乃千年古刹,佛光普照,或许对邪祟有天然的压制之力。
临行前,玄玳真人特意在她贴身衣物内衬绣上了数道更为精妙的敛息、护身符箓,萧景琰亦赐下一枚触手温润、蕴含着龙气与祥和之力的玉佩,让她贴身戴好。此刻,流珠能感觉到玉佩传来的丝丝暖意,以及体内那点初生的“灵核”在缓缓旋转,自发地收敛着自身的气息,让她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然而,这种“宁静”只是表象。自踏上出宫的路途,流珠的心神就始终紧绷着。灵核凝聚后,她的感知变得极其敏锐,即便有符箓和玉佩的双重遮掩,她依然能隐约感觉到,那股来自永嘉侯府方向的暴戾气息,如同黑暗中窥伺的毒蛇,冰冷而执着地萦绕在帝都的上空,并且……似乎随着銮驾的移动,在缓慢地调整着方向!
它真的盯上来了!
流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默默运转着“凝心诀”,将那一丝不安与恐惧压下去。她不能慌,更不能在此时此地露出任何破绽。她悄悄抬眼,望向侧前方不远处,那里有一辆看似普通的青帷小车,玄玳真人便端坐其中。有真人在,她心中稍安。
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力求平稳。街道两旁早已净街,百姓跪伏在地,山呼万岁,声音如同海浪般层层涌来,又渐渐远去。帝国的威严,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但在这威严的表象之下,暗流早已汹涌澎湃。
萧景琰端坐步辇之上,面色平静,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沿途的屋顶、巷口,以及更远些的楼阁。他看似在陪伴祖母,实则全身的神经都已绷紧。柳文渊早已将影卫和暗哨的力量布置到了极致,从皇宫到大护国寺,这条御道及其周边区域,明哨暗桩星罗棋布,飞鸟难渡。他知道,永嘉侯府若想动手,这銮驾在途之时,便是最好的,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皇帝今日,似乎格外凝重。”太皇太后苍老的声音透过珠帘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萧景琰收敛心神,微微一笑,温声道:“皇祖母多虑了。孙儿只是见今日风寒,担心銮驾颠簸,让您受累。”
太皇太后轻轻“嗯”了一声,不再多言,她历经三朝,洞察世事,岂会看不出孙儿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凝重?只是她深知皇帝自有主张,不便多问罢了。
……
永嘉侯府,密室。
赵文轩通过一面悬浮在半空、由血光凝聚而成的模糊水镜,观察着銮驾队伍的动向。水镜中的影像并不清晰,且时断时续,显然维持这种远距离的窥视对他消耗极大。他脸上病态的潮红与灰败交织,呼吸急促,但眼神中的疯狂却愈演愈烈。
“来了……他们出来了……那个丫头……就在队伍里!我闻到了……她身上那令人作呕的纯净气息!”赵文轩嘶哑地低吼,胸口包裹的纱布因激动而再次渗出血迹。
赵承业站在他身后,面色阴沉如水:“文轩,你确定要在此刻发动?銮驾护卫森严,皇帝必然有所准备。一旦失手……”
“失手?怎么可能失手!”赵文轩猛地回头,眼中血丝密布,“血傀的力量,远超你的想象!它需要那个丫头!只有吞噬了她,血傀才能完美,才能真正无敌于天下!这是天赐良机,一旦他们进入大护国寺,有佛光结界庇护,再想动手就难了!”
他转向密室中央那静立不动的暗红色身影——血傀。此时的血傀,周身那层黏腻的薄膜似乎更加凝实了一些,无面孔洞中偶尔闪过的红光,带着一种纯粹的、毁灭性的饥饿感。
“去吧……我的宝贝……”赵文轩如同吟唱般呢喃着,双手结出一个复杂而邪异的手印,口中喷出一口精血,洒在血傀身上。那精血瞬间被血傀吸收,它那无面的头颅猛地扬起,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啸,整个密室的血腥气息骤然提升了数倍!
“遵循你的本能,去找到那个净灵之体……吞噬她!毁灭一切阻挡你的存在!”赵文轩嘶声力竭地命令道。
血傀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扭曲,下一刻,它如同融化的蜡像般,沉入了脚下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并非遁术,而是以一种更为诡异的方式,融入了天地间的阴影与负面能量脉络,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向着銮驾队伍的方向“流淌”而去。
赵承业看着血傀消失的地方,地面上只留下一小滩迅速蒸发消失的暗红色污迹,他心头沉重无比。这一步踏出,便再无回头路了。他只能祈祷,这集合了侯府数代心血、甚至牺牲了他儿子部分生命和理智才造就的“凶兵”,真的能如文轩所说,摧枯拉朽,奠定胜局。
……
銮驾队伍行至一处相对开阔的街市口,这里原本是京城最繁华的集市之一,此刻却寂静无声,只有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突然!
异变陡生!
队伍最前方开路的禁军骁骑,座下训练有素的战马毫无征兆地同时人立而起,发出惊恐的嘶鸣!骑士们猝不及防,险些被掀下马来,阵型瞬间出现了一丝混乱。
几乎是同一时间,队伍两侧那些原本空无一人的商铺楼宇的阴影处,如同沸水般翻滚起来!一道道扭曲、模糊的暗红色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中“渗”出!它们形态各异,有的似人,有的似兽,但都散发着浓烈的血腥与怨毒气息,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嚎,扑向最近的禁军士兵和宫女内侍!
这些暗红影子并非实体,而是血傀力量逸散结合此地残留的怨气、死气所形成的“血影分身”!它们数量众多,悍不畏死,攻击方式诡异,利爪撕扯,甚至能直接侵蚀生灵的精气!
“护驾!!”
“有刺客!结阵!”
负责护卫的禁军将领反应极快,声嘶力竭地怒吼。训练有素的禁军士兵迅速收缩,刀枪并举,结成战阵,与扑来的血影分身绞杀在一起。然而,这些血影分身极难彻底消灭,刀剑劈砍上去往往只能让其虚化片刻,随即又凝聚起来,唯有蕴含气血之力的攻击或者特定的破邪手段才能对它们造成有效伤害。
一时间,队伍前段和中段乱成一团,惊呼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邪物嘶嚎声响成一片!宫女内侍们何曾见过这等恐怖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四散奔逃,反而冲撞了护卫阵型。
“稳住!不要乱!”萧景琰猛地从步辇上站起,声如雷霆,瞬间压过了现场的混乱。他脸上并无太多惊惶,只有冰冷的杀意。他目光如电,扫视战场,并未亲自出手,而是稳坐中军,指挥若定。“弓箭手,覆盖射击阴影区域!柳文渊,带你的人,清理那些邪影!”
“臣领旨!”柳文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萧景琰侧前方,他身后,数十名身穿黑色劲装、气息沉凝的影卫无声无息地现身,如同利剑般插入混乱的战团。他们出手狠辣,招式之间隐隐有真气流转,对血影分身的伤害明显强于普通禁军。
与此同时,玄玳真人所在的青帷小车车帘无风自动,一道清越的玉磬之音响起,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音波过处,那些张牙舞爪的血影分身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发出“滋滋”的声响,动作明显迟滞、淡化了不少。同时,数道清光符箓从小车中飞出,精准地落在几个险象环生的宫女和内侍身上,化作光罩,替他们挡下了致命攻击。
流珠在混乱初起时,就下意识地靠拢了玄玳真人的小车。她心脏狂跳,手心冰凉,但出乎她自己意料的是,她并没有被吓得瘫软在地。体内那点灵核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着,散发出温暖而坚定的光芒,护住了她的心脉和神魂,让她在铺天盖地的邪气冲击下,依然保持着清醒。
她看到禁军士兵与影卫在与血影分身浴血奋战,看到有人被血影扑中,瞬间脸色灰败,精气被吸干而亡;她也看到玄玳真人的符箓和道术如何有效地克制邪祟。一种强烈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在她心中涌动。她不能只是看着,不能只是被保护!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阴寒、暴戾、远超周围所有血影分身的恐怖意念,如同冰冷的毒针,骤然刺向她的识海!
“啊!”流珠闷哼一声,感觉头脑如同被重锤击中,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她体内的灵核光芒爆闪,自主激发出一层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纯净光晕,勉强挡住了这记无形的精神冲击。
是它!那个本体!它来了!
流珠猛地抬头,望向队伍侧后方一栋三层酒楼的阴影处。那里,浓郁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沼泽般翻滚、膨胀,一个约莫常人高度、通体暗红、无面无目的恐怖身影,正缓缓地从阴影中“浮”出!
正是血傀本体!
它一出现,周围的温度仿佛瞬间下降了许多,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和令人作呕的邪恶气息。那些正在与禁军、影卫缠斗的血影分身,如同受到了鼓舞,变得更加凝实、凶悍!
血傀那无面的孔洞,精准地“锁定”了流珠的方向。虽然没有眼睛,但流珠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冰冷、饥饿、充满毁灭欲望的“注视”。它抬起一只暗红色的手臂,五指如钩,对着流珠虚空一抓!
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吸力骤然降临!流珠只觉得周身一紧,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体内的灵韵甚至生命力,都开始蠢蠢欲动,似乎要被强行剥离出去!她周身那层由灵核自主激发的光晕剧烈波动起来,明灭不定,眼看就要破碎!
“孽障!敢尔!”
一声清叱如同九天雷音炸响!玄玳真人终于从小车中一步踏出!她道袍鼓荡,手持一柄松纹古剑,剑身清光流转。她左手掐诀,一道炽白色的雷光凭空生成,带着至阳至刚、诛邪破魔的无上威严,如同怒龙般劈向血傀!
“掌心雷!”
雷光速度极快,瞬间即至!血傀似乎对这道雷光颇为忌惮,放弃了对流珠的摄取,那只抬起的手臂猛地挥出,一股凝练如实质的暗红色血煞之气迎向雷光!
“轰隆!!”
雷光与血煞在半空中猛烈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狂暴的气流向四周席卷开来,将附近的几名禁军和血影分身都掀飞出去!白光与红芒交织湮灭,最终双双溃散。
这一击,看似平分秋色。但玄玳真人眉头微蹙,她感觉到那血傀的血煞之气极其凝练霸道,而且蕴含着一种腐蚀、混乱的特性,竟然能抵消她精纯的雷法大半威力。
血傀受此一击,似乎被激怒了。它发出一阵更加刺耳、直抵灵魂深处的“嗬嗬”怪笑,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拉出一串残影,直接无视了沿途的禁军和影卫,朝着玄玳真人和流珠扑来!它的目标明确至极——流珠!
“结真武七截阵!困住它!”柳文渊见状,厉声下令。七名气息最为深厚的影卫瞬间脱离各自战团,身形交错,按照玄奥的方位站定,气机相连,化作一张无形的大网,罩向血傀。这真武七截阵是影卫压箱底的合击阵法,七人合力,足以困杀当世顶尖高手。
然而,血傀并非人类高手。它面对笼罩而来的气机大网,不闪不避,那无面的孔洞猛地张开,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
“嗡——!”
一股肉眼可见的暗红色波纹以它为中心,骤然扩散!波纹过处,七名结阵的影卫如遭重击,齐齐喷出一口鲜血,身形踉跄后退,刚刚成型的大网瞬间告破!他们引以为傲的真气和合击之术,在这蕴含着疯狂意志和邪异能量的灵魂尖啸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血傀去势不减,利爪直取流珠!那乌黑的指甲划破空气,带起刺耳的厉啸,仿佛连空间都要被其撕裂!
“凝心守一,灵韵化盾!”玄玳真人的声音及时在流珠脑海中响起。
流珠几乎是本能地遵从!她将所有杂念抛开,心神彻底沉入丹田那点晶芒之中,将全身的灵韵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度调动起来,在身前凝聚成一面并不算厚实、却散发着纯净柔和白光的盾牌!
“铛!!”
一声如同金铁交鸣的巨响!血傀的利爪狠狠抓在灵韵盾牌之上!白光剧烈闪烁,盾牌表面瞬间布满了裂纹,流珠更是如受重击,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她强行咽了回去,整个人倒飞出去数丈,重重摔在地上,浑身骨骼如同散架般疼痛。
但,她挡住了!凭借初成的灵核和玄玳真人的及时指导,她竟然勉强挡住了血傀这必杀的一击!
虽然代价惨重,灵韵几乎耗尽,神魂震荡,但这份在绝境中爆发出的力量,让她自己都感到震惊!
血傀似乎也愣了一下,它没想到这个看似弱小的“食物”,竟然能挡住它的攻击。它那无面的孔洞再次转向流珠,其中的“饥饿”与“暴戾”更加炽盛。
玄玳真人岂容它再次出手?古剑一振,剑身清光大放,化作漫天剑影,如同疾风骤雨般将血傀笼罩!“北斗诛邪剑诀!”
剑影纷飞,每一道都蕴含着破邪之力,切割在血傀暗红色的身躯上,发出“嗤嗤”的声响,留下道道白痕,甚至偶尔能斩破那层薄膜,溅射出几滴暗红色的粘稠液体。血傀发出愤怒的咆哮,双臂挥舞,血煞之气翻涌,将大部分剑影搅碎,但身形也被这密集的攻击暂时阻滞。
就在这时,一直稳坐步辇的萧景琰,眼中寒光一闪!他缓缓抬起了右手,并指如剑,指向血傀!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但一股难以言喻的、浩大、威严、仿佛承载着万里山河、亿兆生民意志的磅礴力量,骤然降临!这股力量无形无质,却比任何有形的攻击更加可怕!那是皇道龙气!是帝国气运的显化!
“镇!”
萧景琰口中,轻轻吐出一个字。
言出法随!那翻涌的血煞之气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压下,瞬间萎靡!血傀那狂暴的身影猛地一僵,仿佛背负了一座大山,动作变得无比迟滞,周身的暗红色光芒也黯淡了数分!它那无面的孔洞第一次转向了萧景琰的方向,流露出一种本能的、深刻的忌惮,甚至……是一丝畏惧!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这并非虚言。人皇龙气,至刚至阳,对一切阴邪鬼物、妖魔外道有着天生的克制!萧景琰虽非修行之人,但他身为大雍皇帝,执掌社稷神器,其意志引动的龙气,便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之一!
玄玳真人见状,精神大振,剑诀再变,一道凝练如丝的紫色剑光电射而出,直刺血傀胸口那似乎能量最为汇聚的核心之处!
血傀在龙气压制下,行动困难,眼看就要被紫色剑光刺中!
然而,这怪物毕竟是集永嘉侯府数代心血、烛龙残息、无数生灵血气而成的邪物,凶性远超想象。在生死关头,它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整个身躯猛地膨胀了一圈,体表的暗红色光芒如同燃烧般沸腾起来,竟然暂时冲开了龙气的部分压制!它不闪不避,任由那道紫色剑光刺入胸口!
“噗嗤!”剑光入体,血傀身躯剧震,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嚎,胸口被洞穿了一个拳头大的窟窿,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汩汩流出。但与此同时,它那利爪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拍向了因全力施展剑诀而门户稍开的玄玳真人!
玄玳真人没想到血傀如此悍不畏死,甚至以伤换伤!她急忙回剑格挡,却慢了一瞬!
“砰!”血傀的利爪拍在了她的左肩上!道袍瞬间碎裂,一股阴寒歹毒的血煞之气如同附骨之疽,疯狂涌入她体内!
“噗——”玄玳真人喷出一口带着黑气的鲜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形踉跄后退,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那血煞之气正在疯狂侵蚀她的经脉和法力!
“真人!”流珠见状,目眦欲裂,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血傀重创了玄玳真人,自己也受伤不轻,胸口窟窿周围的肌肉在艰难地蠕动,试图修复,但速度很慢。它似乎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尤其是萧景琰的龙气对它压制太大。它那无面的孔洞再次贪婪地“看”了流珠一眼,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身形再次融入阴影之中,如同潮水般退去,连同那些残余的血影分身也一同消失不见。
从血傀出现到退走,不过短短十数息的时间,但这片街市口已如同人间地狱。禁军和影卫死伤数十人,宫女内侍亦有十余人殒命,地面上留下了不少暗红色的污迹和破碎的兵器,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和邪气。
混乱渐渐平息,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幸存者惊魂未定的啜泣。
萧景琰脸色铁青,看着血傀消失的方向,眼中杀意几乎要凝结成实质。他快步走到玄玳真人身边,沉声道:“真人,伤势如何?”
玄玳真人盘膝坐地,运功逼出侵入体内的血煞之气,闻言缓缓睁开眼,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虚弱:“陛下放心,还死不了。只是那邪物……比预想的还要凶悍狡诈。它已初具灵智,懂得趋利避害,更兼皮糙肉厚,恢复力惊人,且其力量属性极为诡异,能腐蚀真气与法力……咳咳……”
她又咳出几口黑血,才继续道:“它受我剑诀重创,又被陛下龙气所伤,短时间内应不敢再露面。但它既已盯上流珠,必不会善罢甘休。需得尽快设法,在其恢复之前,找到彻底消灭它的办法。”
萧景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现场,最后落在了不远处,正挣扎着爬起来,嘴角带血、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的流珠身上。
这个宫女,再次给了他意外的感觉。面对那般恐怖的邪物,她竟然没有崩溃,甚至还能在关键时刻凝聚出那奇异的白光盾牌,挡下了一击。这份心性和潜力,或许……真的能成为对付那邪物的关键。
“柳文渊。”萧景琰声音冰冷,“清理现场,救治伤员。銮驾……转道,不去大护国寺了,即刻回宫!”
“是!”柳文渊领命,立刻指挥人手忙碌起来。
流珠在另一名宫女的搀扶下站稳,她看着玄玳真人苍白的脸色,看着满地伤亡的同伴,看着远处那栋酒楼阴影下残留的邪恶气息,心中充满了后怕、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
她太弱了!如果不是真人拼死相护,如果不是陛下以龙气压制,她早已被那怪物吞噬!她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必须变得更强!必须掌握自己的力量!不是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使命,只是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身边这些保护她的人!
她擦去嘴角的血迹,望向皇宫的方向。体内的灵核虽然黯淡,却依然在顽强地旋转,汲取着天地间微弱的能量,缓慢修复着受损的身体和耗尽的灵韵。
经此一役,流珠彻底明白,灵台方寸之间的修行,不再是可有可无的功课,而是生死攸关的搏杀。那魔影已然初啼,下一次,她必须拥有与之抗衡的力量。
銮驾在一片肃穆与悲愤中,转向回宫。风雪似乎更大了些,掩盖了街市上的血迹,却掩盖不住那弥漫在帝都上空的浓重阴霾与杀机。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